时摇光捧着自个儿的小脑瓜努力回想。
联姻?
可她怎么记得上辈子直到她死之前,秦无籍的后宫依旧干净荒凉的如同不长草的沙漠一般,唯一的绯闻对象还转头和别人三年抱了俩,然后被北疆灭了城。
哎不对,这个先不提,此刻的小摇光实在好奇的心痒痒,压低了语调小小声道:“真要联姻?主上看上……”
“咳咳!主上您来了!”
雾莲生猛的咳嗽两声,见秦无籍对她的贴鳞的手艺还算满意,心虚又迅速地溜了。
时摇光无辜讪笑,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端坐,仰着头任由秦无籍在自个儿脸上继续折腾。
她右眼角下的半幅黥纹先是被细细密密的蛇鳞遮盖住,蛇鳞之上,又被贴上一层薄薄的人皮,从镜子中仔细瞧去,整张脸竟看不出一点异样。
“您要我做去什么?”时摇光摸着光滑右脸,好奇问道,“什么都不告诉我,您不怕我无意间坏了您的谋算吗?”
“脸上的人皮材料会在三个时辰后消失,你唯一要的做的,就是在蛇鳞显露出来前,活着。”
秦无籍丢下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后,转身去了前殿。
随后出现的暗雨给她换了一件火红色的短袍,又在她手上系上一颗模样古怪的黑色石头,最后偷偷摸摸塞给她一小片极薄的刀片,低声道:“活着。等完成这个任务,一切就好了。”
时摇光终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身上的这件红色短袍,她曾见过。
短袍上辛辣又苦涩的药粉味,她也曾闻到过。
在神都小王爷姬凌渊的斗兽盛会上。
红袍是为了刺激异兽的视觉,药粉是为了增添异兽的食欲。
时摇光靠在冰冷的铁笼角落,一把扯下眼上的黑布——
狮首,虎眼,麋身,牛尾。
全身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血色蛇鳞,头生一角,角端有肉,整个身体宛如一个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球,散发着恐怖的威压。
麒麟!
与她一笼之隔的关着的异兽,像极了上古传说中才有的神兽麒麟。
此物一出,各国权贵送来做生辰礼的奇珍异宝,皆被比成了俗物。
在座宾客毫不掩饰心中好奇,目光灼灼射向大殿中央的铁笼。
就连坐在宾客首座、新晋大宗师的西羌城城主卫重光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北疆王生辰,如此喜事,怎能没有与之相配的礼物?”姬凌渊起身朗声笑道,“神兽麒麟,本王特意准备了这份大礼,以彰显我神都和北疆之间的深厚情谊。”
“你说的大礼,就是这头模样丑陋的异兽?”南境之主卫重云懒散地斜靠在椅背上,低头吹了吹大红色指甲,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血脉不明的杂种,竟也好意思抬到这大殿之上献丑?”
姬凌渊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这南境之主名头叫的好听,实际不过就是从西南分裂出来的弹丸之地,若非进阶宗师,这卫重云怎么敢当众撂他颜面。
“小妹你这话说的就不妥了,好歹是姬小王爷讨北疆王欢心的一片美意,怎么能说是杂种呢?”卫重光冲着最上方的位置遥遥举杯,笑得朗月轻风,“北疆王,你说是吧?”
“可别,卫城主还是少攀亲戚为好。”卫重云那张和卫重光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讥讽,“本王兄长早夭,卫城主若是想和他作伴,本王倒是不介意送你一程。”
双生子兄妹两言辞机锋,倒是把献礼的姬凌渊不尴不尬凉在一旁,东讪城的苍行秋见这位神都的小王爷气的胸腔起伏不定,连忙开口道:“毕竟是送给北疆王的寿礼,自然是合了寿星的心意最要紧。”
高座在主位上的秦无籍今日一身暗金绣纹的华袍,只把那张丰神如玉的俊脸衬的不似真人。
他倒也没在此刻驳了姬凌渊的面子,把玩着手里的酒盏懒懒道:“鲜红似火,倒是喜庆。”
闻言姬凌渊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不止如此,此兽战力凶猛,乃是今年斗兽之冠,北疆王若有兴致,本王现在就可派人斗兽,为这晚宴助兴一二。”
寻常宴会自然不宜见血,生辰宴更是忌讳这些,不过北疆王性情乖戾,三年前血洗亲族登上王位时,曾言血色喜庆,最宜大庆之日。
果然,秦无籍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是勾唇一笑:“听着有趣,姬小王爷自便就是。”
宴上众人皆被这一笑晃了神,姬凌渊好不容易守住心神,一挥手朗声道:“来人!”
时摇光蜷缩着身子,和十来个同着红袍的孩子一起,被推搡着扔进巨笼。
异兽咆哮震耳,孩童尖叫哭闹声四起,隔着麒麟异兽血红如火焰的庞大身躯,她看到了高座在王位之上的秦无籍。
俊美不似凡间人,淡漠更甚天上仙。
重生月余,时摇光终于找回了一丝让人心安的熟悉感。
神都死士千里追杀,至今没能查明缘由的古怪猫耳,还有这本不该出现在北疆王城的异兽……
若非上一辈的所有事情都还清清楚楚印刻在脑海里,时摇光几乎都要以为所谓的重生不过是一场荒唐大梦。
直到她在这一刻见到了和上一世完全重合的秦无籍。
不是会板着脸监督她喝粥吃药的秦无籍,也不是会脱下披风给她当斗篷遮耳朵的秦无籍,更不是那个会私下吩咐暗卫给她买虎头帽避灾消祸的秦无籍,而是这个她无比熟悉的,高居王座袖手算谋、凡世间烟火笑闹和鲜血啼嚎皆不入他耳的北疆王,秦无籍。
奇异的是,这样一个冷漠将她推入险境的秦无籍,让时摇光迅速平静下来。
她摸了摸藏在指甲里的半截刀片,终于抬头望向那赤红着眼的庞然巨兽。
“斗兽之前,本王这兽王需得以肉食唤唤血性。”姬凌渊自得的声音在笼外响起,“其中又以幼童鲜肉最好。不过诸位放心,这些都是战俘之子,算不得什么正经性命。”
战俘,从哪里来的战俘。
姬凌渊绕了一大圈搞这一出,竟是为了向在座各家示威而来。
最先沉不住气的卫重云当场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手里的酒杯破风而去——
“铛铛!”
两名侍卫抽刀横劈,酒杯撞断刀刃,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三圈。
北疆王的生辰晚宴,卫重云自然不可能真的动手,只是灵境宗师三成功力的一击,已然让这位神都小王爷身边的一品侍卫长断刀变色。
“南境这是,想和我神都再起兵戈?”
姬凌渊眯着眼,将酒杯缓缓踩在脚下。
这威胁倒不算是唬人。
要知道神都的那位女帝君膝下无子,姬凌渊又是姬金戈的独子,习武根骨极好,若不出意外,他大概率就是神都的下一任帝君。
这样一个人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卫重云之手,神都南境兵戈再起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宴会之上掌权之人言辞过招,铁腥牢笼内血流成河。
时摇光小心避在铁笼角落,抬头望向正张着血盆大口嘎吱嘎吱嚼着一只人手的巨大异兽。
从断掌处滴落下来的鲜血滚烫,她的心却冷的像是一块沉在海底的冰。
时摇光很清楚自个儿现在内力全无,手中又没有剑,就凭她的短胳膊短腿,能在这头异兽口中保命已是勉强,想要救人纯粹是妄想。
好在根据时间推算,贴在她脸上人皮,还有半刻钟就会消失。
以她对秦无籍的了解,“在蛇鳞显露出来之前活着”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撑到蛇鳞显露的那一刻,定会出现转机,生死危机即消。
也正是因为如此,时摇光捂着伤口再次崩裂开来的右掌不断在这巨大的铁笼内逃避躲闪,却从未想过正面对上这头麒麟异兽。
足有孩童半臂长的锋利巨齿在烛火油灯下闪着渗人的寒光,随着又一声惨叫,场内仅剩的几个孩子又少了一个。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孩子身边有个伙伴,还是个拼死相救不离不弃的伙伴。
甚至于这孩子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异兽咬入口中,他身边那个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孩子还在拼了命的将他的半截身子往外扯。
身体断成两半,稀里哗啦的内脏争先恐后往外涌了一地,鲜血混着异兽腥臭的涎水,流到了时摇光的脚下。
“昭、昭阳。”
那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孩子竟还剩着最后一口气,他疼得意识恍惚,被血水糊住的整张脸扭曲成一团,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昭阳,昭阳……”
背靠在铁杆上的时摇光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名字。
她缓缓支起身子,目光直直望向那个拖着半截同伴拼命往角落跑的孩子,望向那张双目赤红、悲恨交加的脸。
她眯着眼,仿佛依稀看见了一点熟悉的轮廓。
其实笼内光线黑暗,那孩子的脸上又是乱七八糟伤口和血痕,根本看不清什么。
但这个名字,再加上冥冥中的奇异的直觉,时摇光眼底闪过搏命的光亮,身形一掠,扯住小昭阳的胳膊奋力往后一甩,自己贴着异兽头顶的利角,险险滑了过去。
高台王座上,秦无籍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一顿。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卫重光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他抬手阻止了就要派人进笼的姬凌渊,笑眯眯开口道:“肉食搏杀,可比高手斗兽有意思多了,不是吗?”
小摇光:想念破月剑和戮日剑的第三十三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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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