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餐桌的两端坐下。
程清昀咬着勺,桃肉的甜味浸染舌尖,他弯着眉眼细细打量对面的女生,只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是顺眼。
不等他开口,对面的女生已经把属于他的那份作业推了过来。花花绿绿的辅导书堆在一块,把他的视线也遮住了。
他顿时心生罪恶:居然让一个娇弱的女生背两个人的书走一路……
然后便看见陈清鱼又将一张纸摊开铺平。
纸上绘制着密密麻麻的小方格,标有日期,上方Q版字体被加粗放大——高考倒计时打卡表。
今天是8月27日,距离高考还有284天。
那天在杂货店买了不少东西,打卡表是杂货店老板娘送的。老板娘年轻靓丽,和颜悦色地问她们今年多大,还说了许多鼓励的话。
她是认真要带他一块学习的。
程清昀心里一软。
低头沉思的女生拧着眉,“你想怎么打卡?我认为你不需要刷题,从听课和写作业开始。”
什么都不会,盲目去刷题,有什么用呢?
程清昀笑了一声,上翘的嘴角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轻佻:“可我困。醒不来。”
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失眠症状挺严重,夜里翻来覆去合不上眼,一度神经错乱,脑子根本转不动,何况听课?老师们的声音比安眠药还管用。
那段时间又是出车祸又是家里出事,彻夜未眠的日夜已经给身体留下困扰,半年多他都没有调整回来。
他根本无法去参加高考。
陈清鱼其实挺感同身受。她学不进去数学,数字与英文混杂在一起,不知有多催眠。语文英语又比较好,课听着十分无趣,提不起精神。
“政史地,”她斟酌道,“那就先听政史地。”
程清昀眼中的笑意散了些许。
她这样为他考虑,对上他散漫的态度,似乎是他在消费她的善意。
“好吧,”他妥协,“我试试。”
都养成生物钟了,也不知道难不难改掉。
空气便随之安静下来。
程清昀在做数学。
蛋糕挖了一勺又一勺,小小的一个太过精致,过不了多久就见了底。
试卷也翻了面。
他扫了一眼,又觉得后面的题目题型相似,验算方法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实在无趣,又抬头看向对面的陈清鱼。
她也在写数学。
做的是三角函数的专题训练,草稿满满当当写了几大张纸,却连一面都没有翻过去。有的模拟题古怪刁钻,各种各样的考法一并上,若不是熟练运用根本招架不住。
他忽然起了身。
陈清鱼在学习时很专注,他的离开并未干扰到她。只是过不久他回来以后,站在了她的身边。
桌子被人轻敲,她迷惑地抬头望去,见程清昀皱着眉头:“换一本。这个给你。”
一套全新的高考文数合集。
“不要再刷模拟题了,做高考真题,”他的口吻仍是随意的,“感觉不到这几年高考在降难度系数吗?也不要做多,一天一套试卷选填的数量,十六题就够了。”
这套题他高一做过,预习用的,把高中三年要学的课程做完就没有再动过笔。看见陈清鱼这副模样,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套题。
陈清鱼茫然地抱着书,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可以说的话。
她的刘海微微卷翘,被空调风吹得朝耳边绕,说不出的可爱。——程清昀觉得,这些天相处下来,这个看似清冷的女生完全担得起“可爱”这个词。
他压住伸手摸她刘海的冲动,“真的,你信我。”
程清昀并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意学。
他考差,是因为他都没有动笔。
从前他对学习都是花了心思的。只是今年事情太多,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想管了,哪有心情关注学习呢。
陈清鱼迟疑了许久,才将这套题收下。
她对数学的确很迷茫。
左右都是刷题,做这套也未尝不可。
*
陈清鱼留到了晚上六点。陈父要求她回去吃晚饭,她也乐意——陈父难得闲在家,两人有时间,哪怕是聚在一间屋子里什么话也不说,也是幸福的。
程清昀送她出门,声音里泛着委屈,“我晚上一个人,可以去你家吃晚饭吗?”
陈清鱼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玩笑意味,当了真,“可能有点困难……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程清昀连忙摇头。
就陈父那疼女儿的样子,他可不敢。
若说去她家吃饭,怕是脚还没挨着门槛就被赶出去了。
短暂的四天假期一晃而过。
陈清鱼又来了一次。开学前夕郁文瑞与程母回了家,程清昀并不想让他们看见陈清鱼,便没有约她。外面午后阳光太大,陈清鱼自己也不太愿意出来,便在家里窝了两天,直到开学返校。
空荡荡的校园一下子被新生填满。
刚进高中的高一新生,半只脚还在初三,脸上稚气十足,朝气却也很足。
江城的老板有钱,校园又大又漂亮,足够新生们花上心思参观。美中不足的是处在新开发区,最近的美食街也要走上十几分钟。
若说新生最关注的,除了这个学校本身如何,还有这个学校的学生。
陈清鱼还没从短暂的假期里缓过神,起得晚了些,到校时恰好遇上学生入校高峰。
高三不与高一高二同一栋,在与教学楼相邻的综合楼六楼,底下五层分别是校长、教务处主任以及众老师的办公室,外加顶楼的天台,可谓与世隔绝到了极点。
爬楼也需要时间。校园里响彻着运动员进行曲,学生们都集中在操场上站方阵,上去放书包显然已经来不及。陈清鱼还要作为高三代表发言,只好直接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跑去队伍。
学校要求统一穿夏裙。夏季校服是JK制服,藏青色的百褶裙未过膝盖,宽大的秋季校服外套一套,从身后看,裙子便只露出近膝盖的一小块边。
她走时匆忙,膝盖以下的小腿匀称笔直,玉一样漂亮。穿过高一的队列走向国旗下时,两侧投来的目光都写着惊艳。
她的嗓音冷淡,读起慷慨激昂的句子时也没有什么起伏,全程一个声调,把面无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说完后客客气气地鞠躬下台再也没了影。
当天晚上表白墙收到了一轮轰炸。
【高一小萌新求问,有谁记得今天高三代表讲话的学姐是哪个班的吗?学姐自我介绍时没听见,自戳双耳,腿实名慕了!】
【高二老萌新悄咪咪问,上届高三有个学长叫程清昀,听高三代表学姐也是这个名字,学长什么时候变的性?】
【高一学妹斗胆表白今早高三代表学姐,难为老师辛辛苦苦写的稿子,学姐:莫得感情】
于是,哪怕身处六楼之上,陈清鱼还是莫名其妙地火了一把。
她没有加表白墙,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刘静仪告诉她时边说边笑:“他们说的对,我真不知道老杨决定让你讲话时是什么心情哈哈哈哈哈哈。你肯定想象不到我们当时在下面笑得有多欢。”
陈清鱼:“……”
他们真无聊。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九月六日七日,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全市调研考、俗称零模来临。
七日最后一场是英语。
晚自习照常上,程清昀接受治疗请假没来,刘静仪抱着书凑过来,心中默念着这不是亵渎大佬,而后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快快快,拿你的卷子给我看看,”她握着一支笔闭上眼睛,以笔为香,朝卷子虔诚地拜了三拜,“我觉得我要死了!”
与老师们口中调研考会简单截然相反,这次的卷子很有难度。
陈清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今早考数学,她没有做出来统计的大题。
题设用的是频率直方图,说是某学校学生学习时长与拿奖学金人数的比较。直方图给了两幅,考试时陈清鱼算来算去,怎么算第二幅求人数的直方图频率相加答案都是1.9。
常理来说,和该为1。
她乱了神,整道题都看不懂了,茫然地算了又算,眨眼半小时过去,什么都没算出来,答题卡被涂得一团乱。
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卷子交上去的。
回来偶然听同学讨论,她才恍然大悟——根本就不是相加求和。图里给的是拿奖学金的人数,可相加不等于总人数,因为还有没有拿奖学金的啊!
可惜为时已晚。
她又败给了数学。
“完了,我又完了,”对完她的答案后,刘静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的英语和语文又完了。”
最近陈清鱼教刘静仪学语文,古诗文鉴赏要看,平时词句摘抄积累,重点是看看答题的答题技巧把模板背下来。她是用足了心思。
陈清鱼想,自己对数学也用足了心思。
为什么呢!
“我语文还是有好多跟你不一样啊……”刘静仪捂着太阳穴,“学霸学霸,你默写怎么写的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不是马作的卢飞快吗?”
设问是辛弃疾《破阵子》中描写战场的句子,要有视觉和听觉。陈清鱼眼皮微跳,忙把古诗文默写的辅导书翻出来,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题目——她错了。
也就是两分。她冷静地想,她还有一百四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