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看着他,扬起的唇角慢慢落了下来。
他伸手一挥,沈逸便被一团无形的虚影牵引至半空中,短短一瞬,他的声音变得泠然生硬,他问,“你不怕我吗?”
“你救了我,我不怕。”沈逸从始至终一直看着他。
面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手一松,那团虚影将他放了下来。一瞬,他的身影若一团黑影,消失在山谷之中。
临走之前,沈逸得到了他的赐名,“沈逸。”
之后,沈逸以沈逸之名行走江湖,拜师胥无涯,终有名气。
沈逸入世后,听过无数次鬼王和鬼签的事。他才知道那天救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鬼王,那支黑色的签文就是鬼签。
沈逸不相信,将他带出地牢如同仙人一般的人在人们的口中会是杀伐无忌的重恶之人。他清晰地记得鬼王在魔窟里用箫声为他驱散腐尸臭味的场景,记得将他被救走时温暖柔软的浮影,也记得鬼王在听到他问他是否是仙人时的笑声。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鬼王?
为追寻真相,沈逸一路沿着鬼签杀人之事追踪。见得多了,他发现鬼王所杀之人并不如人们口中所说无辜,反而个个死有余辜;还有些根本就是道师们互相残杀,最后还要做局推给鬼王。
可流言如柳絮,风一吹遍地生。鬼王之名,越来越臭。直至一百年前,鬼王被道师们围剿于大荒,并引太阳业火焚之。
当时,沈逸身受重伤,得知消息后匆匆赶去大荒,但为时已晚。后来,沈逸伤好后四处奔走为鬼王正名,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即使他把铁证摆在大家,依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沈逸无法说服别人,但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鬼王一直被污名化,于是对过往的鬼签杀人事件进行追溯,希望能找到别的证据,堂堂正正为鬼王正名。
后来,沈逸还真寻到些蛛丝马迹,并发现鬼签在一百年前出现在永古堂。沈逸追寻鬼签的下落来到永古堂,正碰上鬼签杀人之事,之后在秋儒道手中夺回了鬼签,于是有了现在的事。
那七彩的光渐渐散落于天际。沈逸往出手的方向看去,眼眶莫名地落下两行滚烫的热泪。
终于,有机会当面谢你了。
沈逸如此想着,随后晕了过去。
-
从井道出来后,沈逸陷入了昏迷。
他们干脆就在秋珊珊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秋儒道那一掌很怪异,初接掌时毫无感觉,凝心聚气时突然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并以极快的速度蚕食他的灵力。
浓郁的血雾在他周身的脉络处涌动,忽冷忽热,一会如雪刮,一会如火炙。即便昏迷,沈逸仍被折磨得面部扭曲。
迷迷糊糊布置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中,沈逸感觉到有一股浑厚温热的灵力自外倾覆而来,蛮横霸道地将那血雾逼退,冷热交叠的脉络在瞬间静了下来。
有念诀从耳边传来,声音由远及近,由慢转快。“紫薇玄宫,中黄始青;阴邪之鬼,不得妄动;监者太灵,上清护我;急如律令,灾患不生;邪魔宾伏,除身道成。”
沈逸昏迷了整整一天,才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少年郎脸色很白,模样俊朗,但脸上的表情极差,一双大眼睛快把他瞪出两个窟窿来。
沈逸勉强从床上起身,他朝少年郎道了谢,便立刻走出门。
他迫切想去找鬼王当面道谢。
一开门,便见院中已经站着两人。
沈逸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郑重朝牧镜尘拱手道谢,“当年没来得及说,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牧镜尘微点头,目光落在他肩颈处洒落的阳光。今日不知怎的,才出头的阳光便如此强,刺得人眼睛疼,疼得有点想落泪。
时隔一百五十年,他的样貌翻天覆地,牧镜尘原是不记得他了。
但昨晚医治他时,牧镜尘看到了沈逸的灵识境,其中一段就是他一百五十年前救他时的场景。原原本本看下来后,牧镜尘想起了他。
那是唯一一个,曾在他贴上鬼王面具时还问他是不是仙人的小孩。
沉伶看了牧镜尘一眼,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满市跟在沈逸后面过来,他瞅了沈逸一眼,有些委屈,“公子,你让我连夜过来,就为了救他?”
花满市遵着公子的话,才给叶青衫续完七天的命,就接到公子的紧急召唤。他马不停蹄奔来流沙郡,生怕又像上次一样赶不上公子出事,没想到他急匆匆赶来,公子竟然只是让他来救一个只受了点内伤的陌生男人。
牧镜尘还没回答。
此时,远处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微弱铃音。
“公子...”花满市心下一动,忽然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临出发流沙郡时,花满市被牧镜尘默认留下为叶青衫续灵,他知道公子是故意不想让他掺和黎族之事,怕他心急行差踏错。他也相信公子,会妥善处理好黎族和秋珊珊之事,给他一个最好的结果。
但花满市内心还是想一起来的。一来牧镜尘此次出关修为大不如从前,他不想让公子单独冒险;二来此事关乎黎族,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牧镜尘唤花满市来救的男人伤不重,无论是他还是沉伶,都能轻松解决。
可牧镜尘偏偏要召他前来,显然是借救人之名,召他一起来解决秋珊珊之事。
想到此,花满市不禁神色动容。
“你来。”牧镜尘与花满市说。
花满市随牧镜尘进了屋。
-
夜色降临。
狂风夹着尘沙开始肆虐起来,月色似乎也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砸在地上散成一片一片稀碎的月光。
“铃铃铃...”铃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就传到了小院之中。
四人来到了小院内。
只见月色之下,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飘浮在空中,她手里拿着一个铃铛,口中有念诀出。
“天尊高明,太清丹灵;绛宫明彻,吉感告情;三元柔魄,所向谐合;常与玉真,俱会紫庭。”
随着她的话音落,有一大片幻影浮现在眼前,犹如一块巨型的天幕。
幻影之中,秋儒道的身影显现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纯黑的匣子,对面是之前在幻影中见过的严弗。
“这是我寻了十年,好不容易寻得的一丝魂魄。”
秋儒道打开匣子,有一著青灰色人影自匣子中飘出,赫然是秋珊珊的模样。
伴随一声惊呼,幻影摇摇一晃,便破了”
“铃铃铃...”铃音再度响起,幻影陡转而变。
他们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牢狱,只见秋珊珊的手脚被玄黑色铁链锁住,身上108处要害穴都被钉上了钉子,每处都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又是这吞穴钉。
花满市双拳紧握,死死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符咒,面容紧绷。
这曾在无数个噩梦中循环往复的符咒,是黎族累累白骨上挥之不灭的死迹。
五百年前,黎族深山一如往常静谧祥和。忽而,一道诡异红光在天际乍现,无情业火如狂风般席卷而来,村落瞬间化作火海,惊恐的呼喊声在山谷回荡,人们四处奔逃,试图逃离火海。可是,空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业火绵延数日才息,留下满目疮痍,累累白骨。每一根白骨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血咒,上面的吞穴钉寒冷如铁。
沈逸也听说过这钉子。传说这钉子是用万年黑玄铁所制,钉入穴位之中,可阻止体内灵力相汇。
寻常人就是一根吞穴钉下去,灵力不通就要被反噬而死。幻影中的少女身上108处要害处都被吞穴钉锁死了,居然还能活着,也是稀奇。
幻影中的秋珊珊浑身是血,她仰着脑袋,口中不停地哭喊,“爹爹...”
秋儒道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哄道,“珊珊乖,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就在秋儒道话音落的瞬间,一缕魂魄残影从秋珊珊的魂魄之中剥离出来。
秋儒道一脸惊喜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了那一缕魂魄残影,同时右手扬起,那钉在秋珊珊身上的吞穴钉哗哗哗地掉下来,黑色铁链也在此时松开。
秋珊珊昏倒落地。秋儒道看都没看她一眼,捧着手心里剥离出来的一缕魂魄残影离开了。
这里的秋儒道和他们之前在幻影之中看到的秋儒道不太一样。
这个秋儒道看起来似乎并不怜爱秋珊珊,不仅眼睁睁看着秋珊珊被吞穴钉封锁还无动于衷,临走前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可这样的情绪极不合理。要知道,从他们这一路来看,秋儒道为了秋珊珊可是煞费苦心,什么人隗、释神阵、血生阵都用上了,甚至还算到了牧镜尘的玉清补。
这所有的所有,秋儒道都盘算好了,现实也在一步步照着秋儒道设想的那般,顺利进行。
可为何,幻影中的秋儒道如此陌生。
难道,其中还有他们未发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