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鞍集山,栖霞群山的地形都能称得上是平缓和善,天色刚晚,天际的边缘还能看见些许光亮。
毛毛厚实的狼爪踩在被雨水击落后又浸湿的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音,进了山后有密林厚叶的遮挡,雨势击打在身上力度变小,只会在偶然碰巧地穿过林叶间隙之时,才会毫无减势地重击下来。
除了脚步声,雨声,林间一片静谧,不知名的鸟啼叫着,李良安脱下了蔽身的长袍,只放下了斗笠边缘的纱帘遮住面容,浸湿的纱帘带着他的斗笠不住地向前倾斜、遮住视线,在他目视不清、晦暗不明之间,踩到了原本嵌在土中、此刻却因雨水濡湿土壤而松动的石块。
他脚下一滑,站在队伍最后的圆圆立刻三两步上前用头顶住了他的身子,李青琅也赶紧提住了他的肩臂,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上山的路不陡峭,但终究是上坡,
前面的领头的碧铃停了下来,一行人在黑暗中回头俯视着黑暗。
“青琅,没事吧?”
“没事没事!继续走吧!”
毛毛听到后继续带着队伍向上走。
他们进山后不知过去了多久,没有天色能借来判断时间,因为暴雨也无法点燃火把或提灯,萨莉亚在进山后尝试燃了一柄小巧怀灯,没走两步那摇曳不定的火光就被密集的雨点扑灭。
黑暗中,毛毛在前,李青琅带着圆圆在后,臧西的使臣在中间,小象稳当地踏在泥水上,一行人无声地前行着,一个跟着一个,在黑暗中审慎而小心,这样的队伍和狼群迁徙时的配置一样,领头的壮年雄性狼,居中的幼者、老者与坚毅看护前者的母狼,殿后的狼王,只为稳妥地前行。
没有人出声,李青琅在出发后就嘱咐众人静声,听着前面人的脚步声判断落脚点,栖霞群山的地势目前来说尚不需要绳索牵引,所以在全然的黑暗中,适应的黑暗的双眼也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加吉回头向下看,能看到圆圆狼眼发出的莹莹绿光,居然莫名感受到安心。
碧铃将手虚虚搭在清平结实的臀部上,失去时间感知的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也可能其实还未到戌时,紧跟着毛毛的清平脚步一顿,碧铃也随着停了下来,毛毛转过了身,莹莹狼眼一闪而过,毛毛仰头长啸,狼嚎嘶而不凄,圆圆在队伍末尾回应了它。
清平虽然觉得有点莫名,但是迟疑片刻后也加入了狼嚎队伍里。
李青琅清楚,毛毛这是在告诉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我们到了。”
众人于是解散了一跟一的队形,加吉往前走了几步,地势猛缓,萨莉亚再次点燃怀灯,用手遮在怀灯上挡住雨水。
借着这渺小的、唯一的光源,众人发现这里是一个半山腰的一个平台区域,土地裸露,平台边缘有许多木桩,似乎是前人经过时砍去了这些树,刻意暴露出的休憩平台。
“做得好!乖乖毛毛,让你主人给你吃肉干。”
加吉和一个随臣已经展开了防水的棕布,涂着厚厚油料的一面向下,铺开在平地之上,经过毛毛时,鼓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李青琅苦笑着从怀中掏出包好的肉干,三头狼果然都凑了上来,肉干的消耗速度比预计快很多,李青琅一狼掰了一小块,被整理众人行囊的碧铃奚落他小气抠搜。
另一边的随臣们快速在平台的另一侧支好了一顶帐篷,那帐篷没有底,只单纯为了遮雨。支好后他们掏出了石棉围出了一个圈,再浅浅铺了个底,在上面撒了些炭灰和干草,山林里被水浸湿的树枝和草叶都不能用,于是他们提前就备好了轻便易携的纸棉,放在炭灰和干草上,只需两三层纸棉,用火折子轻轻一碰,石棉的圈内立刻就烧起一团火。
山野密林中压抑的黑暗被火光驱散了,心上的阴霾也跟着消散,接着橙色的火焰,李青琅得以看清碧铃的模样。
碧铃在火堆旁单手抱着行囊,另一手在行囊里翻找干衣服。花魁这趟是真的遭了罪,浑身湿漉漉的,还要在湿冷的泥土上过夜,碧铃不自觉地半撅着嘴,头发一绺绺黏在脖子和背上,碧铃轻蹙的眉流露出些许嫌弃,脱下的鞋子甚至都能从里面倒出水来。
他单腿跳着,把被水都泡白了的脚从袜筒里抽了出来,本就圆润白皙的脚趾现在被泡得发胀,李青琅看到后内心发笑,上前两步,把自己的胳膊递给碧铃借力保持平衡,碧铃一边像小猫一样,猫爪开花似的展开脚趾,清理足趾间的水,一边推开李青琅嫌弃他:
“青琅的身上都在滴水,摸得我手上也都湿了,你先去火堆旁边把自己收拾干净吧。”
“不要,碧铃帮我。”
“我才不要,自己收拾去。”
两人旁若无人地拌着嘴,另一边的加吉试图指挥李青琅的狼去压着帐篷的底,他才好腾出手来去支帐篷顶,但是三狼嘬着肉干回味绵长,没有狼搭理他,最后碧铃乖巧地抱着他和李青琅的行囊在加吉的指挥下坐在帐篷迎风的那一侧,压住底不让风把它掀起来。
泥土上冰冷的湿意和诡异的柔软质感从薄薄的一层油棕布下透了出来,碧铃想了想,看见顶着一身湿衣,还在营地里好奇地东看西瞧的李青琅,偷笑着把他的衣服掏了出来垫在了屁股底下。
等加吉和另一位随臣支好了帐篷,三狼很自觉地往帐篷里一缩,加吉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呼白眼狼。
那边的萨莉亚和李良安招呼着众人去另一边的篝火旁取暖烤衣,厚实的麻布上也涂了防水油料,结实的木杆撑起了容纳的弧度,四角被匕首钉在土地里,暴雨虽然猛烈,但风不算大,所以帐篷的内里被篝火逐渐烤出暖意,笼在麻布包裹的三面安全感吸引着风雨中的行人靠近,如飞蛾靠近火光。
萨莉亚去了另一边可放下帘子的帐篷换衣服,剩下的男人们就凑着篝火大剌剌地脱个精光换上干衣。
除了李青琅,顶着大红脸挡住碧铃的视线,不许碧铃看他们。
碧铃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换。”
李青琅的脸于是更红了。
等众人都换好了衣服,一个个都跟人形支架似的,端着湿衣服靠近篝火,外面是雨声,而身旁是暖洋洋的篝火,头顶的帐篷被热气熏出一圈灰色的痕迹,雨水隔着这一层雨布和篝火对冲。
随身携带的干粮有些噎人,臧西人随身携带的香辛料发挥了作用,在水囊里倒了点带着花香和辛辣气息的粉末,架在篝火上加热,滚了之后就拿下来,翻腾的热水里都是沁脾花香,稍微冷却后,他们一人倒了一小杯,暴雨季昼夜温差很大,温热的茶水进了肚,伴着香辛料,竟然也同酒水一般将温热送达四末,叫人浑身都洋溢着暖意。
这种惬意之下,好像前路和过往都不足计算,唯有当下需要珍惜。
李青琅想起了一路他都想问的一件事,于是凑近了碧铃,小声问道:“碧铃之前为什么身上要带铃铛,是因为取的花名里有铃这个字吗?”
碧铃两手端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水,李青琅只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这趟出来你怎么把那个铃铛拿下来了,那铃铛还挺好的,黑夜里赶路还挺实用的,像今天李……就那位大人摔下来的时候,他身上要是系着铃铛,就算真的跌进谷里,还能顺着铃铛声音知道他跌落的方向。”
火光映亮了碧铃和李青琅的脸,当碧铃扭过头对李青琅说话时,半边脸在火光中,半边脸却在黑暗里,碧铃回望着李青琅,点了点头:“嗯,确实方便找人……只是在枫铃馆戴着铃铛倒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铃铛有一步一想的寓意。”
李青琅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戴铃铛和枫铃馆的关系,同音字没有让还在探讨铃铛实用价值的李青琅反应过来,在碧铃浸着火光的暧昧眼里,李青琅的坦然如有实质:“对啊,铃铛可不就是一步一响,找人可方便了,诶!你别说,找人的话,绳索都没有铃铛好用……”
碧铃打断了他,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啊?”
李青琅愕然愣住,而后半晌才在碧铃斜睨他的眼尾中知晓端倪,火光遮掩了脸颊上的热意,李青琅压着翘起的嘴角,小声抱怨道:
“什么啊,你又逗我……”
篝火被石棉圈住,比起木材和炭火燃烧的黑烟,草木灰和纸棉燃烧的烟不多也不呛,袅袅白烟升腾,燃烧的声音静静的,而非噼啪作响,李青琅和碧铃窸窣交流,臧西使臣们也低声交流,有人发呆,有人犯困,有人谈笑,围着雨中的篝火,小象趴在风口,三狼叠在一起趴在帐篷口。
像太阳吸引树木向上,火光驱散黑暗远离,生灵共有的趋光性在暴雨中的篝火旁展示殆尽,当第一个哈欠从圆圆张大的狼嘴里吐出,感染一样让众人都渐渐犯困。
萨莉亚第一个起身,掀起对面的帐篷钻了进去,篝火驱散了四周的寒意与湿气,但是躺在冷湿的棕布上还是有些打颤,于是萨莉亚将对面帐篷的帘子掀了起来,让这一侧帐篷的内里正对着对面帐篷下的篝火。
“介意吗?把遮帘放下实在是有点冷。”
众人纷纷摇头,萨莉亚找了几件衣服铺在地上,尊贵的皇女毫无架子,小象趴在帐篷外的一角,挡住了平台的迎风口,于是萨莉亚挨着它,在靠近它的帐篷角落睡下了。
后来众人也抱着其他衣服和行囊垫在身下,烤着火瞌睡着睡去。
“明天要早点起来,天一亮就赶路,下山比上山难。”
李青琅和碧铃的衣服快烤干了,碧铃和李青琅像两个天真的孩子一般,以冲着火光伸直双腿的姿势烘干了鞋子和脚丫。
碧铃点了点头,收回双脚,准备跟着李青琅一起进帐篷。
真是遭罪,馆驿的卧榻很硬,碧铃想念南阁的软榻,但现在,碧铃开始想念馆驿的硬板床了。
结果李青琅只用二人的衣服铺了单人的位置,碧铃撇了嘴,以为李青琅是暗戳戳报复自己之前用他衣服垫屁股。
李青琅已经铺好了床,并且躺了下去,碧铃上前正要踢他,李青琅却抬眼笑得灿烂,因为臧西的使臣有几位已经睡着了,发出了不大的鼾声,所以李青琅只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大大地展开了双臂,露出毫无防备的宽阔胸膛:
“碧铃睡我身上吧,我身上暖和。”
碧铃突然像哽住了一般,李青琅弯了弯指节,温和地催促着他,看见碧铃愣了愣,然后李青琅轻笑一声,心满意足地抱住了压在他身上、将脸埋进他胸口的碧铃。
他在碧铃的发丝上落下隐蔽的轻吻,雨水被烘干后的气息带着篝火的燃烧味从碧铃的发间透了出来,李青琅满足地收紧了双臂。
汪汪队立大功(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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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雨夜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