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都是难得的晴天。早晨起床后,胡希把自己的几双小白鞋认真洗刷好,现在正摆在院子里晾晒。低头工作了好长时间,她忍不住抬头弯腰活动了下筋骨后才把洗刷的工具放回原处,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学习。
胡希房里的书桌摆在采光最好的那扇窗户边。她走到桌边,抽出一本练习册,继续和拗口的文言文作斗争。为防止阳光过于刺眼,她又预备把另一小半边的窗帘稍稍拉拢。在起身的瞬间,又在斑驳的木板边缘发现了一组圆弧形的曲线。她拉窗帘的手微微一顿,最后干脆把整半边的窗帘都扯紧,打开了台灯。
这是第几次了?胡希心想,她揉揉发胀的眉心,忍不住掏出抽屉里的小镜子看着自己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以及眼下的青黑。
胡希并不是个缺乏想象力的人,在接二连三地被窒息的噩梦惊醒后,她也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似乎已经闯入了某个怪圈。
窗外晴天的水迹就是记号,她知道,那是一座桥。
唯一通向外界的水泥桥,梦中的石拱桥,荷花池上的浮桥,以及她所在的“峤村”。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桥有关系。
可若是桥只是桥就好了。
啊!好烦!胡希甩甩脑袋,有些愤怒地把没墨的笔芯扔进垃圾桶,她讨厌这种感觉。但一想起后天的周一就是月考,她就只能继续投入学习的怀抱。
“胡希。我知道你想考艺术院校。但现在最后几个月你不抓抓文化课,你行吗?音乐学院是你考完艺考就可以录取你的吗?”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你自己说说看,前两次迟到一两节课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在我办公室里答应得好好的,可你听进去了吗?啊?!月考都能缺考一门!!!你是觉得自己不用学也照样能考是吗?!”
班主任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让从小都循规蹈矩的胡希面色半白半青。她只能低头,期望老师训斥后可以看在自己的态度上消消气,能再网开一面就再好不过了。可负责任的老师根本没想让这个犯错后不争辩的家伙好好走出办公室。他转正身子,摸出手机递给胡希,说:“是你拨,还是我找名单?别想着叫你外公来,高考是大事,叫你爸妈来。”
胡希望着面前黑乎乎的手机屏幕,像是被深渊巨口唬住了一般。她背在身后的手,开始止不住颤抖,连带着干燥的喉咙里说出来的话都差点成不了句:“...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能...能,能不打电话吗?”
“哦。现在知道了?知道错了?知道害怕了?”班主任斜睨了这个自进办公室以来就过于镇定的学生,见她终于有点害怕的样子,还乘胜追击地抽出桌上的点名册拍在桌上,“早干嘛去了!”一通操作后,他拨通了胡蝶的电话。
“嘟——嘟——嘟——”班主任赶紧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可直到出现机械女声在不停地用双语播报,胡蝶还是没有接起这个电话。班主任不信邪地又拨了几个,甚至办公室的座机都不放过,全试了一通,得到的依旧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老师,别打了。她不会接的,除非她来找你。”
“你!唉......”班主任眼神里的愤怒逐渐退去,从教多年,他也见过那些爹妈不管的孩子,从这个角度来说,胡希并不算无药可救。窗外的夜空说不上繁星点点,但山间的空气总是比城市要清新得多。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起许久了,班主任把领桌老师的椅子移到胡希身边示意她坐下。他抬头看着这个已经面色发白的女孩,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你自己说说,你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听见老师的语气缓和下来,胡希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那些玄之又玄的经历,说出来都没人会相信,于是便打算装傻到底。面对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告,她只能点头如捣蒜,连连保证。
班主任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转身挥手让她离开,并与她定下约定:“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相信你是因为闹钟坏了,外公去上班了,睡过头才迟到的。如果再有下次,我会去和你外公说,让他联系你母亲到我这边面谈。”
“谢谢老师。”
“你去吧。”班主任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补充:“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老师。”
“好的,谢谢老师。”然后,胡希就沉默着踏出教师办公室,走在黑黢黢的走廊里。
她一直都在思考。因为其实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有些委屈和愤怒。
该死!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就像人世间绝大多数的问题,别人都无法给予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一样。你只能去自己经历、自己整理、自己总结,在一个又一个的酸楚的夜晚把眼泪咽回肚子里,才能得到一个可以被自己接收的结果。
那些诡异的事,在生理上带给她恐惧,但从心理上她只剩莫名其妙的茫然。
从自己做出某个决定开始,一切都在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狂奔。她被母亲用愿赌服输的方式丢在峤村,独自面对未知。她被外公爱着,但爱不等于理解。她不与他人产生交集,躲避旧的关系,恐惧新的联系。
啊,她是在恐惧吗?
胡希站在安静的一楼走廊,凝视着面前昏暗的前路,依旧是一片漆黑。高三的教室都在三楼,周五只有高三留校进行晚自习。楼道里有时会有晚走的高一、高二的学生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她突然不想回去了。
现在,她能听见自己胸膛鼓动着的阵阵心跳,是那么有力。她低头,用力揪住校服外套,然后狠狠深吸一口气,狂奔向高三(3)班的教室,抓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冲。循规蹈矩地过了十几年,偶尔的叛逆换来的是接二连三的打击,那就屈服了?不,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就干脆不弄个天翻地覆不回头。胡希越想越兴奋,她边跑边脱下外套夹在腋下,书包一跳一跳的,非常自然地装作晚归的学妹模样混出校门。
诅咒?去TM的诅咒!她要把那个害她变得里外不是人的家伙找出来,狠狠揍一顿才好!让它们知道,备考的高三生是惹不起的!
“哎!我说,你在干嘛?”
背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得刘帆一差点把手中的铜镜丢进荷花池里。他心中暗怪自己太过专心,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背后的声音中混着喘息,连带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向他接近。见自己没有回答,很快下一声询问就继续贴脸输出:“你上次说的诅咒,是什么回事?”
刘帆一的一只胳膊被拽住,大半个身体都转向胡希这边。他直面着面前跑得气喘吁吁的女生,一把将对方的手甩开,向前走了几步道:“诅咒就是诅咒。”他边说着边打量起面前将外套系在腰间,单肩背着书包的家伙。“怎么?不去上晚自习,跑来和我这种不学无术的怪胎讲什么?你不是什么都不相信嘛?”
“我!”
“如果是来求人的,那就得有点诚意。哪里有上来就问的?”
胡希平复了下心情,别扭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你会知道。”
“哦。”刘帆一做作地点头,“被那东西折腾地无法视而不见之后上头了,想着急处理掉,就来找唯一一个和那玩意儿搭点边的人。很合情合理的打算。”
“那你——”
“我告诉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他语毕,转身要走。
“我叫胡希!”
刘帆一不理会背后人沉默后的大声呼喊,继续向前。
胡希三两步又冲到对方面前,用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盯着面前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我之前不相信,是因为我认为不去在意那些事情也会自然而然地变好。但是现在我相信了!不是相信那些东西真的有某种诅咒,而是相信自己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
因为一直盯着对方的缘故,对面男生瞳孔里的微小变化也逃不出胡希的眼睛。只见他呆愣片刻,然后嘴角微扬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噗”!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圆眼弯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刘帆一憋了半天,又朝状态外的胡希瞅了一眼,最终还是在对方面前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中二病吗?”
“啊?!”
“靠!你好牛啊!是什么动漫看多了吗?哈哈哈哈哈哈!”他说着向胡希靠近,冲对方竖起大拇指,“不过够爽快!”
胡希嘴角抽搐,只觉得所有热血都冲击着大脑。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八千边,面上也只是掩饰性地咳嗽两声问:“那你是打算帮忙的意思吗?”
“不,只是互惠互利罢了。”少年歪头瞥了眼手表,笑得狡黠,“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一点时间,敢不敢跟我去一个地方?”
“有什么不敢?走!”
少年又笑了,这次完全把自己的双眼弯成了两条线,两个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就在胡希有些恼羞成怒时,他适时地打破这种气氛:“我叫刘帆一。”
这下子轮到胡希意外了。她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在那个没有熟人的教室里,偶尔会有人说起这个名字——“怪人二人组的刘帆一”。她心想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嘴角依旧带笑的这家伙,除了会莫名其妙的冷脸和傻笑,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刘帆一感受到身侧的注视,头也没回,故意道:“怎么?和你心中的‘怪人’相差了点距离?”
“...没。”胡希心虚地转头看向前方,手把双肩包的背带揪得紧紧的,“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诅咒吗?那个没意思。”
胡希看对方无所谓地耸肩,心底的巨石也仿佛随着那句漫不经心的话减轻了不少重量。可谁知对方接下来的话更是重量级——
“我更想知道‘阿水’是谁?”
“你知道‘阿水’?!”胡希忍不住立正惊呼。夜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更衬出她一双充满精气神的杏眼。此时,月明星稀,寂静的石板路上只有少年少女的身影。走在前头的刘帆一转身,掏出刚刚被匆忙揣回衣兜中的古朴铜镜,朝胡希晃了晃。
“你知道‘缝隙’吗?”他说着把手中带有体温的铜镜放在胡希面前,然后又迅速把那有花纹的面转向胡希,铜镜将他的半张脸遮住,更显得他的眉眼犀利。“有人告诉我,‘妖怪’大都存在于人心与世界的缝隙之中。”
暗色的铜镜,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背面的花纹都有较多的磨损,只能大概猜出是个莲花的图案。胡希上身向后微仰,对着那只漏出一只眼的少年露出不解的神情。刘帆一继续说道:“这里的人不会告诉你诅咒是什么。因为他们内心的缝隙已经闭合了。”
胡希被刘帆一卖关子的说法弄得心急,忙问:“但,你还没告诉我‘阿水’是谁?而且这和诅咒又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又不知道‘阿水’。”
胡希一个白眼怼过去,开始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有些后悔。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说:“行吧。您老能别装了吗?赶紧给我一个痛快吧。”
“好吧。我发现你看上去耐心很好的样子,其实真的很心急哎。”刘帆一嘻嘻一笑,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走得惬意。胡希一听这话,在心里把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只听这家伙继续说:“‘阿水’是缝隙里的东西,而你身上的诅咒和这条缝隙有关,就这么简单。”
问题似乎又绕了回来,胡希歪头皱眉,喃喃地问出了和刚刚刘帆一一样的那个问题:“那‘阿水’是谁?”
“我也在找。”刘帆一放下双手,将手中的铜镜上下抛接,“但我刚才发现它和你有关。”
“啊?!你怎么知道?”
这下子轮到刘帆一撇嘴、翻白眼了。他淡淡地看了胡希一眼,把手中的铜镜抛给对方道:“用这个。”
胡希左右翻动着铜镜,几乎刮花的镜面让刘帆一的话失去了大部分可信度。但接下来对方的话却让她再次如坠冰窖——“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的是,‘阿水’曾经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但它在18岁生日来临的时候死了。这个,就是十八岁的诅咒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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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4 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