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两百年来,苍狼神究竟如何约束整个草原所有小部族,让他们能够不迈出草原一步,大雍的修士们和少数一些官员都有过猜测。
其中一种就是“血祭”。
苍狼神通过血祭,杀死了所有不服从于它的部族,剩下的都是它的信徒。
但这种猜测有一个极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这个世上不存在纯粹邪恶的神,它们很难进行这种残忍的屠杀。
因为一个人可能是极致纯粹邪恶,但一群人绝对不是,纵然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而集体作恶,乃至于作出种种灭绝人性的举动,但凝聚了种种人类正面与负面情感的神灵反而不太可能滑向那种地步。
……
除了偶尔能在水面看见巨大的狼头,灵玉没有看到过任何不同寻常的异象。
但越是如此,不安感就越发蔓延,侵蚀着她的脑海,她甚至感觉渴灵症有复发的趋势。
而长期处在战场这种紧张的环境中,又是敌人的地盘,人实在难以放松下来,一场场的胜利与杀戮已然让人麻木,很难再给她带来那种因为信任自身强大而产生的安全感,她的神经不能再这样紧绷下去。
草原上的干燥与炎热也在增添着人心中的烦闷,不知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时机已经到了,他们该做的已经做到了最好,现在轮到我们。”
灵玉接到了灵甲军和来自于主帅营帐的传令,开始了这一仗最重要的征程。
“你说你们伤还没好利索,跟上来干什么。”
灵玉看着被崔虎和韩曜两个伤号拖慢的进程,吐槽了一句。
这种进度其实完全是预料之中,只是她不满两人坚持要跟上来,才这样发牢骚。
崔虎甚至还算好些的,韩曜的右臂还被绷带绑着,看着就是一副伤号的样子。
她现在已经是一位千夫长了,这次带领的也是千号人,足以在一路上对抗一些小部落。
但别说是这千人,就算是一百人,她都不想带,对于她来说,这些人多少有些累赘。
没有他们,自己遇到危险兴许还能跑快一些,有了他们,一切的责任压在她肩上,这种沉重给完成目标这件事增添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
卓里格图很老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多少岁,只听过一个外来的修士说,他出生的时候,南边的王朝还不是大雍。
当时他并不在乎这些,也不觉得南方的人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各自生活在各自的领土上,井水不犯河水。
他过着草原上最普通的牧民的生活,从有意识起,他就信仰着苍狼神,每一年他都会特意去苍狼神殿祭拜,那个地方,他熟悉得很,不用任何指引,自然然就能到那里。
他相信他们的祭拜能让苍狼神能够保佑他们,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然后就在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什么都变了,可汗说苍狼神不再保佑他们,各个部族的王也都说,他们的牛羊会在冬天大范围死去,如果不南下,他们将得不到足够的物资,就会灭亡。
然后紧接着,就是草原上接连的灾难,一切都似乎都在应验,他们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生存之战中。
他有一个儿子因为足够骁勇,成为了可汗手下的猛士,而其他儿子就和他们一样,守护着自己的部族,偶尔也会跟随部落首领出去作战。
他们的日子难过起来,食物不再像以前那样充裕,一些草原上不能生产的东西,现在更加难以从大雍获得。
不过他其实还好,真的还好,只是困苦了些,比那些家里青壮在战争中牺牲太多,整个家族乃至整个部族都保不住的人要好太多。
他唯一痛苦的是,为什么苍狼神不再庇佑他们,以至于他们要陷入如此苦难之中。
他常常向苍狼神的方向祈祷,希望有一天醒来,一切都恢复从前,他们一家又能在草原上继续过安宁平静的生活。
可比平静生活先到来的,是儿子的死讯,那个能够为可汗效力的家族荣耀。
他只能更加虔诚地祈祷和祭拜。
忽然有一天,他另一个儿子神情怪异地告诉他,他祈祷的方向错了,苍狼神殿不在那里。
他勃然大怒,拿起羊鞭就要向儿子抽去,可他已经太老了,根本挥不动鞭子。
他召集了家族说有人,说苍狼神殿是不是在那个方向,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他们都说,他是错的。
可这怎么可能!
他的脾气越发古怪和暴躁,在战争的阴影下,家族的牲畜不断被消耗,正常的放牧被打断,家人对他的容忍度也在不断降低。
终于有一天,儿子对他说,既然他认为神殿在那个方向,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他很想证明神殿在那里,但他更知道他不可能有那个能力走到神殿去祭拜神明。
当他赶着几只羊,转身看向毡帐中的儿女们和孙儿们时,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不舍,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挽留,包括那个眼中闪着泪花的懵懂孙儿。
他长叹一声,走上了前往苍狼神殿的路。
越往神殿的方向走去,他就越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了无数次,可周遭的景色却全然陌生。
脑海深处最久远的记忆也逐渐被唤醒,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年纪,在他们走到离苍狼神殿很远很远的草场上时,长辈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里悄悄告诉他,他们的部族以前叫作阿鲁尔罕,那时候草原上大大小小几十个部族,他们信仰的并不是苍狼神,而是上天。
后来草原诸部族被统一为苍狼部,统一信仰苍狼神,由神在众部落王推举出来的可汗人选中选出可汗,到这位可汗老死,下一任可汗则由神在老可汗的儿子中选出。
他应当信仰苍狼神,但不该忘记自己究竟是谁,不该忘记自己是上天的子民。
抬头仰望着天,一生都要走完,行将就木的他,此刻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处。
……
“我想好了,我要去,我见过的肯定就是苍狼神殿,大雍的军队进去草原,就是去屠神的,我要为他们指路。”
王瑛正在收拾行囊,打算向边关走去。
此行的最终目的,按照她口中所说,是想从军中领到赏钱,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毕竟作为边民,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这几年一直在加征的税负和徭役便不说了,这几年一直受到的草原人的侵扰也不说,毕竟都已经习惯有心理准备,就说此时因为战争所产生的流民,有大雍的,有北原的,便对他们正常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荒谬吗?爹明明说你当年只是走失了一天,你当时那么小一个丫头,一天能走多远?苍狼神殿要真这么近,大军不早就把那里踏平了?”
王瑛的丈夫十分不屑地说。
虽然她对丈夫的语气不满,但她知道丈夫说的话有理有据,毕竟丈夫当年也是去县城读过书的,还颇为勤奋,甚至还试着去考过举人,只是实在看不上,就只能守着家里的田地和草场,过着最普通的边民的日子。
“那是神殿,神怎么能以常理推断呢?”
王瑛一边借着阳光在窗边缝补,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坚持。
她始终相信她所见到的宫殿、她所参与的战斗,都是真实的。
她也一直认为,只有她能凭着感觉一直走下去,她就能找到那个地方,之前只不过是没有能力一直走下去。
丈夫看着几个在家里干杂活的孩子,感到十分心疼,他的孩子以后怕是很难过上像他以前那样的安稳日子。
“你这是痴心妄想!战场是什么地方?别说你去了没什么用,就算是你只是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这几个孩儿就再也没了娘!”他呵斥道。
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件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的事。
王瑛也知道,但她就是想去试一试。
不去这一趟,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丈夫对于她的坚持感到不可理喻,但却没有去拦住她,因为他开始怀疑,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借口,妻子是在外面有了什么去处,想要离开这个家。
“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让自己爹娘照看好几个孩子,牵着一头驴子,和妻子踏上了前往边关的路。
边关守军凭借自己多年来的经验,认为这对夫妻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走私犯,这个时候还想铤而走险。
但涉及到修道界的事,他没有自行决策的实力,只能找来边军中的修士进行定夺。
修士到来,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子只是一介凡人,并无特别之处,她口中所说听起来更是无稽之谈,按照军中推测,苍狼神殿距离边关至少两千多公里,她一个普通边民怎么可能去过。
他本想直接劝他们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可不知是想到什么,还是为这女子卜了一挂,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什么都卜不到。
他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女子,很快,他平静下来,并吩咐边军派出一支小队,送她去往定远侯所在。
王瑛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真的能成,她真的拥有了再一次踏上草原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怦怦直跳,她感觉自己拥有了第二次人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