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是灵器。”
夜里,金缜躲着其他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黑风的营帐中。
金缜说着陈述的话,但夜色中那张常人看不见的脸上满是疑惑。
黑风对于弟子的疑问心知肚明,却并不想应答。
在弟子眼中,同为大修士,他并不比天师差,也不是天师的下属,更不需要遵守天师单方面立下的规矩。
他们身为军中之人,的确应当听命于皇帝,但身为修道者,他们可没有官身。
尽管灵甲军这是一支由修道者的为主组成的军队,但在兵部,他们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特殊队伍,和其他以战力闻名的军队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就是他们的将军级别高了一些,但那更多是因为过往的功绩,有可说的功绩,有不可说的功绩。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要遵守皇帝和天师的规矩,完全不去动这个姑娘身上所带的灵器呢?
身为臣子,彼此之间有争斗摩擦不也很正常,从没听说皇帝事事都管、不允许官员之间有任何利益争斗的。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既然放了她出来,那就不可能事事顺着皇帝的心意来,怕是皇帝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可惜拦不住她自己想出来。
对于修士来说,谁不想要灵器,谁不想探究灵器的秘密……
从她一踏上这片草原,苍狼神怕就是盯上了这块灵玉,还有与灵玉相生相伴的修士华灵玉本身,与其让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站到苍狼神面前,然后被它吞吃,倒不如把灵器给了灵甲军,让他们去对付这贪婪的异神。
对于这个弟子的想法,黑风认为很正常,也符合修道界那种与一切相争的传统。
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不争,就没有。
但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天命之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关于华灵玉此人与其灵器的关系,他还有一重猜测,有待她自己去验证。
黑夜中,侍立一旁的金缜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又忍不住道:
“以她的出身,她根本不可能通过我们灵甲军的考验,毕竟我们……”
“我们想要的和她没有冲突。”黑风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个弟子的话。
“他们比较排除异己。”
这是灵玉收到的来自柳姐姐的信中对灵甲军的认识。
信中还比较隐晦地解释了,灵甲军的士兵之所以只是兵,没有将官头衔,是因为更高的阶位要经过朝堂,而他们,并不想活在朝廷的监视之下。
至于皇帝为什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柳姐姐猜测这是对他们影卫的制衡。
看完了信,将信纸在油灯中燃尽,灵玉才躺下休息,又像放电影一般,将这两天的一幕幕呈现在眼前,捕捉着那些她不曾察觉的细节。
灵甲军中修士以外的士兵,对她大概都是羡慕的,或者没有什么其他情绪,而那三十多个修士,多数是好奇的打量,和很快收回目光的若无其事,他们对她有一些了解的兴趣,但出于修道者的谨慎,到现在还没有和她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多只是一些因为要一起行动所以必须协调安排的例行公事,当然这也和她今天没有和他们一起冲锋,而是单独行动有关,彼此没有进一步接触了解的机会。
除了金缜。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灵甲军的斥候也没有在附近见到敌人的踪影。
等到了大军到来,灵玉又一次看见舅父定远侯,忽然有了一种极其心安的感觉。
那种隐约被排斥的感觉消失,这不仅是亲人的缘故,更是因为,当大军到来,灵甲军融入其中,哪怕是特别的一支,也一下子没有了那种与遗世独立、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这样一群特别的人的感觉。
“舅父,灵甲军的考验到底是什么,你肯定知道。”
在四下无人之时,灵玉赶忙向定远侯问道。
“上了战场了,杀了人了,什么感觉?”他斜着眼看着旁边站着的她。
“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寻常。”灵玉挺了挺腰杆,以示自己适应良好。
定远侯看着她那一副盲目自信的样子,轻笑道:“没感觉?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明白,你为什么会得渴灵症?”
灵玉一愣,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不明白。”
“把你的灵玉拿出来。”他伸手到灵玉面前。
灵玉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玉取下,放到了定远侯手上。
“现在,再想,为什么。”
说着,他拿着灵玉的玉,坐回了自己的桌案前,开始处理军中的各种事务。
灵玉对此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就在这中军营帐中,盘腿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禀报的人,看着他们看自己时的疑惑目光,她自己心中的疑惑更甚。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她感觉到了些许异样,没有了这灵玉持续不断地对她的身体的蕴养,她的身体本应该相对地缺乏灵气,但却没有任何的异样。
她的玉并不是什么完全隔空就能对她起作用的东西,至少在灵气上,那是肉眼可见地没有在将灵气汇聚在她周身。
所以,“渴灵症”,至少她身上的“渴灵症”,与缺乏灵气没有直接的关系。
渴灵,只是对灵气的渴望,她在什么时候最渴望灵气呢……
“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
灵玉从定远侯手中拿回自己的玉,在往灵甲军的驻地走时,半路碰上了崔虎。
她见到灵玉很是高兴:“听说你跟着他们,第一次就杀了许多人,不曾又异色,果真是天赋。”
灵玉微笑着附和,感到了些许慰藉,眼神也变得柔和。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被这位女兵鼓励,产生了强烈的豪迈情绪,那种情绪没有消失,而是埋在心底,一直激励着她。
眼看着这城关处的如血残阳,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起那天出京城时的场景,一切却截然不同。
一次是不回头地离开,一次是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
就在刚刚的营帐中,灵玉终于回忆起那天在城头发生的一切。
原来那一天,她身中数剑,是真的快死了,只是灵气支撑着她,让她的身体没有像喷薄着血雾的玩偶一样倒在地上。
她当时左支右绌,乃至于惊慌失措,那些和她相处多年的影卫们,有的真的下了狠手,有的一直在游走,试图抢夺她的玉,她其实完全想不到这样的场景。
在这之前,她有想过他们会极力阻拦她,但也想过,他们会不会给自己防水,象征性地拦一下,甚至于皇帝其实真的也乐意看她离开京城这样的一座“襁褓”。
但事实恰恰相反。
他们想拦下她,但也不仅仅是想拦下她。
看看,多好的机会啊,多么光明正大地对她出手的机会!
天命之人又怎样?我们,也能决定你的命运!
她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是战斗,战斗,躲避着一次次致命攻击,又一次次反击。
她那时就已经杀了人了,可她却似乎,没在记得。
更早的时候,她还杀过想要给她院里下毒的人,当时她只有轻微的不舒服,但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但那一次在城头,当她亲手杀死了一个,与她素未谋面,但她一直感觉得到其存在的人,她的身体里涌现出了莫大的恐慌。
在那一瞬间,那种恐慌冲破了身体的某种桎梏,冲上了她的脑海,然后,她就像失去了自我一般,麻木地对战,麻木地说着事先给自己设计好的台词,完全凭借本能冲出了城,逃离了他们的追赶。
她杀死了一个,也可能有两三个,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她的人。
而她仅仅是为了出城,为了去遥远的草原上杀一群她不认识的人。
但这有什么错,他们在向她下狠手,甚至死手,她只能给予对等的还击。
而他们会这样做,是因为若不如此,他们就留不住她,留不住,就没办法在皇帝那里交代……他们可是影卫啊。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那些没能拦住她、追上她,最后就这样回去复命的影卫,最后怎样了,他们真的会因此遭受什么可怕的惩罚,乃至于要用生命去阻拦她吗?
但事已至此,影卫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自己。
她曾经听说过,人在面对重大打击后,有可能会失忆。
但她保留了关于那时候的大多数记忆,甚至他们之间有生死搏命这种程度的动手,她也是记得的,再进一步,她好像也知道自己杀了人,她真正忘记的是,那种亲手杀死对方的悲痛,以及对自身命运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慌。
似乎一切的情绪,最后都会变成恐惧。
任何程度的不能如愿,都会让她感到一切不在其掌控,进而对自己的命运,对自己需要承担的所谓天命,产生强烈的不安。
多数时候,她都能安慰自己,去做便是,做了,就不怕了。
但真正完全不能被她把握的事情发生时,所有曾经被克服的恐惧一次性爆发,在她的脑海里爆炸,炸掉了她的记忆。
她不记得的事,身体会帮她记得。
补一更,还差一章补更。
总感觉一些还算有意思的点被节奏拖的很无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3章 不可能完成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