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的人已经在树下撩袖子准备了,猫暗暗不安,转着竖瞳思考如何脱身,这时候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把拉住了要爬树的人的手:
“陈叔,算了吧,它不过是只未化形的猫妖,偷了村里几只鱼罢了,已经中了你们的陷阱受了伤,也算是得了教训,何必要赶尽杀绝?”
被叫陈叔的人皱着眉头道:“就是要趁它还未化形、妖力不强的时候杀了它,等它变厉害了,那完蛋的就是我们村的人了!”
“就是啊就是啊!”
“趁它病要它命!”
“你不知道,我刚刚听那只猫说话的时候有多害怕……”
人群议论纷纷着,少年似有些无措,但拉着陈叔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忽地抬头看向树上的猫,劝道:“这位……猫兄,你偷了我们村里的鱼,确实是你有错在先,不如你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进我们村,如何?”
猫想了想,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利于它,它妖法低微又受了伤,下边这些凡人人多势众,不如就先道个歉好了,而且……确实是它先偷的鱼:“对不起,下次不偷你们村的鱼了。”
她一开口,下边的人又大惊小怪起来:
“吓死人了,猫真的开口说话了!”
“还是只女妖,不知道化形之后是什么模样……”
“太恐怖了,猫怎么会说话呢?要是它之后变得更厉害怎么办……会不会来找我们报仇啊?”
“我看还是不能放过它……”
陈叔自然听见了民众的声音,他仰着脑袋对树上的猫嗤笑一声:“呵,不偷我们村的鱼,那是要偷别的村的了?你真是死性不改,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
“陈叔!”那少年连忙拉住他,“它已经知错了,也保证要远离我们村,放过她吧!”
“可是……”
“你们怎么说话不算数!”猫也有些生气了,“我都已经道歉了,不过是几条鱼罢了,大不了我捉来还你们便是!”
陈叔指着树上的猫,义正辞严道:“你偷了鱼,说明你妖性顽劣,现在只是偷鱼,日后指不定要杀人了!我怎能放过你?”
“陈叔!”少年的语气听起来很焦急,“照这个道理,难道偷鱼的小孩长大就会杀人吗?”
“这怎么一样!她是妖!”
“这怎么不一样?”少年苦口婆心地劝啊,“她还未犯的错,为何要提前给她定判词?如果她未来是只好妖呢?”
陈叔不耐他在挑战自己的尊严,一挥手把少年甩开:“我们村赌不起这个可能!”
“陈叔!”
陈叔是真会爬树,摩拳擦掌后往树上一跳,灵活地爬上树去,少年被好心帮忙的村民们拦着抓着,挣脱无力。
“小成啊,你别管,这偷鱼的猫能是什么好猫?”
“是啊,你要是不忍心,先回去了吧!”
小成很是无奈和生气,语气听着有些许崩溃了:“哪有猫不偷鱼吃?村里那么多野猫都偷吃的,也不见你们赶尽杀绝……就因为她是妖,所以该死吗?”
“妖是妖,可不是普通的猫!”
“对啊,你这孩子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呢?”
小成:“明明是你们是非不分!”
他们在下边吵着,猫在上边躲着陈叔的抓捕,她垂眼瞧着这张丑陋狰狞的人脸,心中厌恶又发怵。
她明明是看着村里其他猫偷东西吃、那些村民瞧见了也没怎么,反而一笑而过,便以为这村里人对猫偷东西一事不甚在意才去偷的东西,结果因为在被发现的时候说了句“多谢”,那人就大惊小怪地喊什么“猫说话了”“妖怪妖怪”的。
情况就变成这样了。
猫心里非常不服气,这会身下的树枝被人晃动起来,她差点要滑到,更是气上心头,挥舞爪子往那人的脸上狠狠一抓,触发一声人类的惨叫。
哼!
猫打算冒险跳到另一棵树上去,可她一跃,尾巴却被抓住了,猫来不及扭头给那只贱手一抓,整只猫就被狠狠地往树下甩去:“畜生,竟敢抓我!”
猫没长翅膀,不过她平衡好、反应快呀,灵活地在空中翻转了身子,估摸着下边哪一颗人头是她最方便的落脚点,很快就踩到了一颗人头上,那人发出一声尖叫,猫也没多停留,赶忙继续跑。
“抓住它!”
“别让它跑了!”
人实在太多了,猫怀疑整个村的人都来抓她了!她在一颗颗人头和肩膀上跳来跳去,抓散了不少人的头发,又无奈地回到地上,穿梭于一条条人腿之间,免不了挨踢。
要是她会飞就好了,猫想。
可被踢了几次之后她又觉得,飞不飞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得足够厉害,就像这些人类担心的那样,等她变厉害了,只有她杀他们的份!哪里还会像现在这么狼狈?
“啊!放开我!”
猫避无可避,被拎着尾巴提了起来,她攀上那人的胳膊想咬他,但很快脖子就被死死掐住了,她踢踹着、伸出爪子扒拉着,这让对方更恼怒了:“畜生,快杀了它!”
猫瞧见有人举着刀就过来了,她吓得瞪大竖瞳,风里雨里这么多年,在人间也没少受过委屈和欺负,但这样直面死亡的时刻真是不多,难受的恐惧将她的心脏攥紧了,也许这时候她最该表现出服从和悔恨,含泪道歉求饶才是——
可她不愿意,她才不要对这些卑劣丑陋的人类屈服。
那把污浊的菜刀从上挥下,猫剧烈地扭动起来做死前的最后的挣扎,刀砍到了她的背部,这把刀大爷原先应是杀猪用的,不然怎么这么锋利顺畅地就把猫的背划出了一道长口子来。
猫感受到背上刺骨的伤口,但一开始还没觉得疼,只是有无法忽视的触感,那块地方汩汩流出了血水,让她感到一片温热。
完了,再来一刀真要死了。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死亡,其实不是没想过哪天她会被石头扔死、会被水淹死、或是被人玩死,但死到临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死亡似乎就是一件不需要准备的事。
猫的瞳孔里倒映出那把滴着血的大刀,莫大的恐惧都化作了一片空白,她不要闭眼,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住手!”
“小成——”
猫看见有人扑了过来,他本是打算把拿刀的手打开的,但拿刀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刀又那么重,顺势就砍了下去,擦边砍他右边胳膊上,胳膊是没断,但衣服和皮肉都被划破,一瞬间就有血biu出来。
小成没叫,反倒是不小心砍伤他的人大吃一惊地叫起来:“你你你,是你突然跑过来的!”
小成的脸很快失去了血色,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搭在抓着猫脖子的那只手腕上,神情绷着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陈叔,放过她……”
陈叔也是震惊了,他看看小成受伤的手,心里想着等会要怎么跟他爹娘交代呢,又看看被他掐着脖子的、背上划了好大一条伤口的、奄奄一息的猫,略微斟酌,干脆把那猫往地上一扔,大方道:“好,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他把手高举着挥一挥:“散了吧、散了啊。”
村民们看了看地上的猫,见它受了这么重的伤,猫身只有微不可察的微微起伏,看起来死不过是早晚的事,那便算了吧,让它自生自灭便是。
只有一人不是那么想的,小成蹲下来想去看猫的情况,但膝盖刚刚一弯,陈叔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嘴里念叨着赶紧回去疗伤。
小成受了伤,又疼又虚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拉着走,徒劳地在心里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能救救这只可怜的小猫。
猫偷鱼之罪,何至于此?
猫疼得要死,呼吸都在疼,更是动都动不了了,她感觉有好多血在流,心里想着别流了再流她真要完了,又没有什么办法……也许她该憋着一口气,努力站起来做点什么……
但是这一口气真是很难憋住了,她在脑海里给自己打气,只不过慢慢地,连思绪都迟钝起来,甚至还有些犯困。
就在此时,她只能勉强张开一点点的眼睛瞧见一只黑猫从前方的树后踱步而来,步履不急不慢的,旁若无猫,让她觉得这是一场幻觉。
……难道猫死了,是猫鬼来接的?
不知道了,她最后只能瞧见对方在夜色之中亮亮的琥珀色猫眼,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伤口好疼。
南显成静静地看了眼胳膊上颜色浅浅的伤疤,把被胡和烈刺破的衣袖往上头拉了拉,但一松手又掉了下来,露出他右边一小片胳膊。
……还好这是梦境,等会出去应该是完整的衣服吧?南显成有些迟疑地想。
“喂,你说的都是真的?”
南显成闻言,抬头看向前方和自己打了好几架之后、好不容易被他用几张符箓定住身,现在只能动嘴的胡和烈,微微颔首,语气无奈道:“胡公子,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