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一渡 第92章 阑珊处（3）

方如也越看这姑娘越觉得熟悉，九忧听了她的话，也不免观察起这个女子，他皱了皱眉，脑海猝然闪过一道光，继而怒目瞪向楚羡。

方如也感受到九忧转身的动作，也回头望了过去。

楚羡喝完最后一口酒，见两人都看着他，二话不说，就决定晕过去。

对，楚羡，晕倒了……

“？？？”方如也震惊。

“……”九忧气闷。

方如也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摇晃楚羡的身子：“楚羡！你醒醒！楚羡！你怎么了？！”

叫了半天都没有反应，方如也心里泛起嘀咕，楚羡可不只是六界第一大情圣啊，他还是六界第一大酒鬼呢。地界历年品酒大赛，众参赛者都为争夺亚军喝得胃肠穿孔，而因为拥有楚羡这个酒场豪杰，冠军宝座对于她天子殿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楚羡今儿个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能晕倒了呢。

九忧掌中已经攒了灵气：“我倒要看看，这酒能让他醉到什么程度。”

就在九忧掌风靠近之时，楚羡突然醒来，对方如也眨了眨眼，然后又装死过去。

“啊？”方如也愣了，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哦……”

只见她猛力推了一把楚羡，楚羡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多不少，刚好避开九忧劈过来的一掌。

“刷！”

地板上多了一道裂缝……

方如也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回头看向九忧：“大……大人……您何必同一个醉汉……斤……斤斤计较呢？”

“本君斤斤计较？！”九忧黑着一张脸：“你可还记得，你在哪里见过这女子？！”

方如也站起来，一脸好奇走近九忧：“哪里？”

“碧云山上那座废塔！你还记得吗？”

“哦。那座废塔啊。”方如也双手搀上九忧的胳膊：“我身体不好，忆梦里头有些事情，我记不大清了，你再给我讲讲吧……那座废塔怎么了？”

“里头有幅画。”

方如也搀着九忧顺势朝门外走去：“画？什么画？”

“你当真不记得了？”九忧站定，有些怀疑，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方如也。

方如也则又拉着九忧迈开步子：“只记得画上有句诗来着，画的什么有些记不清了。”

九忧看她半晌，并没有说话，但顺着她的意思，同她一起走了，走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你就纵着他吧。早晚被你纵出事情来。”

晚霜町今日的夜风十分舒服，方如也笑笑：“他晕倒是装的，但有了醉意却未必是假的。在天界奔波了这些天，体力耗费不少。又做下这么一桩难收拾的事，心理压力也不小。加之珹儿听闻他酒量不错，送他的这几坛烈性又大，他今日可能确实不大清醒了。我会将这桩事弄清楚，你放心。”

“你当真知道我对他因何生怒？”九忧站在晚霜町入口长道，深深望着方如也。

“知道。”方如也答得也郑重。

“这恐怕不是桩小事。”九忧脸上浮了担忧：“若是他一时见色起意，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按律当打则打，当罚则罚就是了，可如今……天界一双双眼睛盯着不说，深究起来，我地府诸将也不一定饶他。楚羡这事宜早不宜迟，耽搁久了恐生事端，能查则查，若他真的不愿说，就只能事急从权了。你若做不了决断，我便来狠这个心，明白了吗？”

“嗯……我明白。”

送走了九忧，方如也久久站在暗夜之中。

她望着地府的“天空”，那也不过是人界众生脚下的土地而已。

阴曹地府，永夜之境，这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爱着这里呢？她扪心自问，称得上心如止水，可也偶尔会想念人间山河，她是这样，何况其他人。

她知道九忧在担心什么。

他们之前见过露珠儿，她是汪珹与阿鹿的忆梦之中，潜光城郊碧云邪山上，那座废塔里画像中的女子。

当时九忧和方如也细细勘察过塔内陈设，里头万分整洁，是有人长居的样子。

那碧云废塔机关重重，万分精巧，塔主必有一番法术修为。

而这桩事情还有一层怪处，这怪处便是，忆梦之术，那可是地府禁术啊。当时之所以被魔族横插一脚，是因为那篇忆梦的主人汪珹已有入魔之兆，若非如此，除了地界中人，无人可闯忆梦幻境。

而且忆梦之术由忘川之主孟婆掌管，汪珹忆梦又是冥王判官钦察之案，哪怕是地界中人，想要闯进去又谈何容易。

所以除却道法修为，塔主还要有躲过冥王、判官、孟婆耳目的本事。

九忧同方如也彼时猜测过塔主身份，他们考虑，或许是魔门大开破坏了忆梦幻境，那气韵清冷凌人的画中女子或许便是塔主，也或许是魔族中人为了吸纳精气修炼建了那座塔……当时他们忙着汪珹之事，没顾上深究那废塔的渊源。

可今日种种，倒将那段忆梦插曲解释通了。连画中人都被楚羡绑了来，那塔主除却他，还能有谁？

楚羡……暗中往返忆梦幻境，已是触犯地界律法，如今又牵扯到了天界女子，这女子又同魔界有些纠缠。

正如九忧所说，这件事情要没有个合理解释，天界魔界暂且不论，这阴曹地府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楚羡淹死。

他……他到底为了什么呢……为了情爱？

可他真的在乎情爱吗？世人都道楚羡是风月圣手，红颜知己遍布六界。可这样万花丛中过，却又片叶不沾身，细细想来，又是多么凉薄。

风月圣手。

这是楚羡留职地府之后，为自己挣得最响亮的名声。

这名声是功是过，楚羡也素来不放在心上。

可此刻，他竟感谢，身上背负的这些风流名声。

因为风流，才可以恣意浪荡。

如今与她重逢，以她的脾气，他若不使些浪荡手段，怎么留得住她。

他小心翼翼解开露珠儿背后困住她手腕的绳子，是极普通的麻绳。看来她在天界过得很好，人缘应该也不错。被打入天牢的仙人，应该用捆仙绳的，除却高阶天兵，没人解得开，而且绳子表面仙气如刀，捆在身上是极痛的。由此可见，天牢狱卒对她极好。楚羡悬着的心，因此有了稍许安慰。

绳子解开，他给她换了个舒服伸展的姿势，将自己床榻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明明是在照顾她梦中安稳，嘴上却说：“你于情爱之中一向孤勇，如今却只装睡，你究竟是不愿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露珠儿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轻柔也疏离：“你莫多想，我只是折腾了几天，真的有些困倦了。”

“莫多想？”楚羡苦笑：“怎么能不多想呢？男女之事，爱者千虑，如何能不多想……”

“呵……爱者千虑……”露珠儿轻笑出声：“楚羡，我很喜欢你们判官大人，这么多年了，你总算交到了一个像样的朋友。懂你，却不厌你。她方才有句话，问得锋利，却值得你好好想一想，爱之一字，于你这样的人，重量究竟几何，当真能挫磨到你吗？”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楚羡，他猛地靠近她，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温度和爱意。

“你知道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有些恨你了。”楚羡眼眶湿润，红若浮血。

“我知道。”她依旧平静。

“呵……时至今日，我才终于甘心承认你的厉害。我生前死后，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可是能剜我心肝者，唯有你而已。露珠儿，你真厉害……你赢了……赢了……”

楚羡的气息随着他的言语缓缓扑在露珠儿的鼻头、唇间，这样近的距离，这样英俊潇洒的一副容颜，这样温暖的气息，可是它们竟掀不起露珠儿心中丝毫涟漪。她只觉得眼睑越来越沉，她真的累了……

“你！……”楚羡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口老血闷在心头。

她居然睡着了？！她怎么能睡着了？！

他万分委屈，心头酸涩起来，可就在这时，露珠儿居然又翻了个身……

“你……”楚羡无奈至极，独自伤情许久，最后只能在她身侧躺好，从她背后，环上她的腰，心头万般怨念，却只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