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先是愣住,其一是因为她没有想到今日春宴自己也有登场的机会。其二是因为,陛下同时叫了阿珹和她,除了这件事,也不会再有旁的事了,而这件事,她竟从未听爹爹和兄长提起过。
想到这里,沈箴便又苦笑了,终究是外人啊……
她稳了稳气息,起身好好整理了裙摆,阔步走至御座之前,跪在了汪珹身边。
“臣女在此,拜见陛下。”
沈箴的跪礼行得极为端正漂亮,比起陈婷,这个备受血缘争议的右相之女倒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好孩子。”陛下笑着夸了沈箴一句,继而转头看向汪珹:“珹儿,孤早就听闻,你与沈二小姐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你们大了,孤想让你二人结为伉俪,你可愿意?”
汪珹心头涌上许多情愫,陛下没有食言,这世上当真是没有比这更衬他心意的赏赐了,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紧张谨慎。
此时他有些笨拙生硬地将一直撑地的那条腿也慢慢跪了下来,这个动作被皇帝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
“回禀陛下,婚姻大事,当是两厢情愿,才算美满。臣确是心悦沈二小姐,今生亦不做他人想。可如今这桩婚事,只有她愿意,臣才愿意。她若有半分犹疑,臣也绝不勉强她。”
汪珹说完,便叩首谢恩。
皇帝脸上的笑意长久,渐渐像凝固了一般,他想起那一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是春宴上,也是直谏台,母后曾想让她嫁到宫里。
“皇后娘娘!臣女不愿意!”她虽跪着,却抬首扬眉:“要做臣女的夫君,第一等的条件,必然是要臣女真心喜欢,非他不可才行。太子很好,说句僭越的话,他是臣女最好的朋友。博闻广识,胸怀四海,臣女永远为有太子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可太子并不是臣女心悦的男子,臣女若今日应了这桩婚事,才是对太子最大的辜负……”
那凝固的笑容又缓缓融化,汪珹觉得自己看错了,陛下从未笑得如此……如此温柔过。
席间饮酒的左丞汪雷也注意到了这个笑容,拿着酒盏的手有些迟疑,倏忽间陛下朝他望了过来,两人对视良久,左丞微微颔首,陛下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汪雷低头笑了,他知道,她没有离开过,过去潜光城里一束束的杏花是她,如今长大了的珹儿也是她。她没有离开过,片刻都没有。
汪雷又饮了半盏酒,他在醺然中回望生平,不由苦笑。他从小学做生意,沿着商路去过北境冰原,去过南境绿洲,去过西方戈壁,也向东方海上行进了很远很远。多年的奔波练就一双利眼,看得清街市上什么货会卖的最好,看得清生意场上的人心,所以他最擅长的便是赌。然而谁能想到,这一生竟会输得这样惨。
可他赢过的,他甚至赢过这广袤东楚高高在上的天子,赢过这皇城里无数求她青眼而终不得的好儿郎。
一杯一杯,汪雷喝了下去,本来是相约偕老的一生,可她和他终究不得白头。
皇帝看着汪雷许久,将目光收回前横生一刹锐利,还没人来得及注意,这目光便又落在沈箴身上,又是一派慈眉善目。
皇帝笑着问道:“箴儿,既然珹儿执意要听你的意思,你便说一说吧。”
沈箴感受得到,她此刻脊背上的眼睛多到甚至有了重量,可她却并不觉得这些眼睛有多么难以背负。
她恭敬地叩首,继而挺直身子,从容答道:“陛下,阿珹细腻,若此时臣女只答一个结果,他难免觉得臣女是迫于皇恩浩荡,又怕他背上抗旨罪名,才草率作答。可臣女并非是这样只顾形势没有真心之人。陛下自然是陛下,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崇高之人,臣女自然心怀敬畏。可今日这句话,换做天底下任何一人来问臣女,臣女也是一样的回答。”
汪珹痴痴望着沈箴,不远处的沈砚也是。
“陛下,嫁给汪珹,臣女愿意。”
话音落下,沈箴望向汪珹,两人相视而笑,沈砚缓缓闭上了眼睛。
陛下竟也久久望着两个年轻人,迟迟没有开口。
不同于方才沈砚陈婷二人被赐婚后众人纷纷道贺,此时席间有些微妙地沉默下来。
乱臣贼子配外室野女,确实是不值得任何祝福的般配。
陛下唇角翕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洪钟女声打乱了所有人心中的考量和算计。
“启禀陛下,这桩婚事,臣妇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