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寝楼下停了两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假期留校的学生经过总忍不住瞧上几眼,或拍照发给朋友,或低声议论着什么。
“啥情况,今天有大人物来学校参观?”
“一看你就不关注论坛,人家天文社组织团建,崇山五日游,包吃包住,来回还有豪车接送。”
那人深深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能轮到我?”
参加团建的满打满算只有八个人,席洲开车,瞿书岁在副驾,后排坐着两名女生。
余下一对情侣和段嘉忆被席洲塞给秦誉,上车前朝他暗示性一眨眼睛,“哥哥我贴不贴心?”
秦誉将最后一件行李放入后备箱,嗓音浸着笑,听不出是夸是贬,“就属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那是”,席洲拉开车门坐进去,只露出半个身子,“走了,我导航,你跟着就成。”
瞿书岁严谨地系好安全带,难得发善心劝说,“别做无用功。”
席洲不跟书呆子一般见识,“你懂什么,我这叫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身为好兄弟,他还是很希望秦誉稳定下来的。
我看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瞿书岁保持微笑,“你开心就好。”
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和一眼能看透想法的人做朋友,简单,舒心,是平淡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许是为爬山做准备,段嘉忆今日穿了白色T恤,下搭工装裤跟球鞋,像一枚元气满满的小太阳,让人见了他便心情大好。
车内空间有限,属于十分私密的领域,段嘉忆闻到秦誉身上若有似无的水生薄荷气息,整个人笔直的坐在座椅上,一双眼睛却始终围着他打转。
秦誉开车时有种别样的魅力,侧脸轮廓分明,下颌凌厉,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就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完美无瑕,很是吸引人。
段嘉忆又想到了傅清眠的朋友圈。
那晚他拍了秦誉的侧脸,他却不能。
照片左下角有他的衣角,和秦誉挨得很近,他也不能。
段嘉忆心中燃起了一簇名为嫉妒的火苗。
车辆拐进高速,秦誉总算回应了他炽热的眼神,“好了,放松一点,再这样我就该把车开进沟里去了。”
说罢打开音乐,“想听什么自己挑。”
段嘉忆脸颊一红,后知后觉车里除了他和秦誉,还有另一对情侣,他在副驾驶的一举一动,或许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可他实在不愿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段嘉忆轻轻舒了口气,果断选中几首经典老歌,传唱度广,所有人都会唱。低哑的男声自音箱倾泻而出,旅程瞬间有了恋爱的氛围。
只是不等他哼唱,就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阿誉?”
“嗯,出发了吗?”
秦誉切断了蓝牙链接,段嘉忆只来得及听清一句,但从那清冽的嗓音,熟稔的称呼也不难猜出对面的身份。
“对,我们包了辆大巴”,傅清眠仔细分辨片刻,问,“你在开车?”
秦誉没有否认,也不打算提前告诉他,含糊道,“嗯,出去吃饭。”
“十点了,敢问这位先生准备吃早饭还是午饭?”
“难道不许我合二为一吗?”
傅清眠并未多想,为安全着想,很快结束了这场通话,“好吧,先挂了,回去找你约饭。”
“行,路上注意安全。”秦誉指尖沿着方向盘上的皮套摩挲一瞬,漫不经心的想,不知道傅清眠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大约是高兴的。
希望对宁观朔的警告有用,让他们安生过完这个假期。
*
“清眠,附近有家火锅店评分不错,我们打算试试,你要不要来?”
傅清眠晃了晃手机,“下次吧,有朋友在附近,喊我去接一下。”
他眉眼微微一弯,眼瞳盈着细碎的光,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拿上伞脚步轻快的出门了。
假装避雨的黑衣男移开视线,等那道身影消失在雨雾中,迅速拨出一通电话,“老板,傅先生单独出门了,说是要接朋友。”
意外提前了。
收到消息时,秦誉刚过十字路口,闻言不得不压下心中微妙的紧迫感,冷静道,“跟着他,我马上就到。”
说完踩下油门,黑色越野风驰电掣的越过席洲四人,先一步驶向民宿。
席洲立马跟上,放下车窗隔空喊话,似乎嫌声音不够清楚,又改为打电话,“什么情况,大哥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上全是摄像头啊!”
豆大的雨滴一下下砸在挡风玻璃上,旋即被雨刷抹去,让秦誉想到重生前那个下午。
他的表情很冷,灰蓝色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有事,先走了。待会儿你带他们上去,不用等我。”
因为堵车,他们比计划中迟到了半个小时,足够有心人安排许多事了。
同一时间。
傅清眠走在曲折昏暗的小巷子里,有些年头的地砖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水,而短信提到的地方就在巷子深处的小卖部。
比起上辈子的精心设计,堪称漏洞百出。
他游刃有余地躲避着水洼,直到远处出现一帮勾肩搭背的混混。
他们并排着,为几个老掉牙的荤段子哈哈大笑,见了傅清眠,为首的寸头轻佻的吹了声口哨,“还下着雨,小美人准备上哪儿去?”
“不如留下来,陪哥几个快活快活。”
傅清眠闻到了他们身上浓烈的酒臭味,蹙眉退开一步,“不关你的事。”
寸头平时没少干堵人找茬的勾当,傅清眠避让的模样在他看来就是强装镇定。
这不,连伞都吓掉了。
细密的雨丝很快将衣服打湿,傅清眠眯了眯眼,目光依次划过几人的脸,一张张丑陋粗鄙的面孔逐渐和记忆中的重叠。
寸头自诩猎手,向来喜欢欣赏猎物被捕前绝望的挣扎与讨饶,他正要开口,一记重拳裹着迅疾的风,又快又准的砸在鼻梁上。
寸头被砸懵了,痛得飚出眼泪,他难以置信的伸手一摸,半个手掌都是温热黏稠的液体,顿时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朝傅清眠扑过来。
“都愣着干什么!”
擒贼先擒王无论什么时候都适用,寸头是他们这帮人的武力值天花板,一朝吃瘪,人心便散了一半,再看文文弱弱的青年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睫毛湿漉漉的,瞳孔圆而亮,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冷白的皮囊上,让人想到忘川里爬出来寻找替死之人的水鬼。
过于完美的五官则是悉心勾画的面具。
傅清眠轻而易举地勾过寸头腰间别着的甩棍,以肘击人的动作越狠戾,唇边的笑意越温柔。
一名试图偷袭的马仔被他按住后脑猛地往墙上一磕,顿时瘫倒在地,半晌没爬起来。
最后,不大的巷子彻底空荡下来,不久前威风八面的一群人十分滑稽的躺在泥水中翻滚,呻.吟。
甩棍表面沾了雨水,握在手中滑腻腻的,傅清眠在寸头龇牙咧嘴的表情里一步步靠近,微微俯身,鞋尖碾了碾那只跌在水坑里的手,“谁叫你来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子看你不顺眼,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是吗?”甩棍在傅清眠手中挽了个花,飞溅的雨水落在寸头大张的眼底,下一秒,冰凉的铁棍发疯一般与他的手骨撞在一起。
一下,两下。
男人浑身巨颤,凄厉的惨叫声在巷内回荡。
“既然你不愿说,我只好自己猜了。”
“我猜,你想做的就是这件事吧?”
“把一个‘干净的老实人’踩在脚下肆意折辱,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寸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张着嘴,喘.息.粗.重,**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你……”
傅清眠想问的,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对他迟来的剖白不敢兴趣。翻来覆去不过是那几句:你给我等着,和你怎么知道的。
“傅清眠——!”
巷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傅清眠弯腰的动作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誉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不想,也不愿被秦誉看到现在的样子。
分神之际,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劲风,傅清眠抬手格挡,横在身前的雨伞化解了大半冲击,余波震得手臂发痛。
他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慌慌张张看了爬起的壮硕男人一眼,竟没有反击,转头朝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雨丝扑在脸上,傅清眠眼睛一眨,残存的狠辣就像泡沫,转瞬消失了。
巷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傅清眠惊讶一瞬,放慢脚步,任由自己和壮硕男的距离逐渐缩短。
秦誉一路上打了无数通电话,另一头始终无人接听,待听到巷子深处隐约的打斗声心下又是一沉,匆匆往那处赶,冷不丁和一人撞了满怀,“抱歉——”
疏离又冷漠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清眠?”
青年整个人都湿透了,手里攥着的雨伞破破烂烂,像只雨夜奔逃的兔子,慌不择路的撞进他怀里。
傅清眠攥住一小块布料,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他,把人往来的方向推,“别过来,快跑!”
一句话的功夫,拿着砖块的男人已至近前,“婊.子生的东西,接着跑啊,刚刚那股辣劲儿上哪去了?”
“哟,原来还有帮手……”
茬架最忌讳纵容对方把话说完,秦誉一手捞人,将傅清眠护在身后,然后攥住壮硕男高高扬起的胳膊反手一拧,所有人都听到了骨头清脆的哀嚎,
“嘴巴放干净点,我不介意代替爹妈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艹你……”男人忍着剧痛回身,肚子又挨了一脚。
这一下着实不轻,秦誉没收力,一个分量不轻的男人足足他被踹出三四米。
“按住他,报警。”
男人面颊贴在泥水里,气喘如牛,挣扎着抬头,充血红肿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逆着光,两人的五官模糊不清,弯起的唇却格外显眼。
那个将‘雷哥’右手砸断的青年依偎在来人身后,居然在笑!
笑得恶劣又快意。
银毛转头时,那副可恨的表情迅速消失了。
“唔唔唔——!”臭婊.子还有两副面孔!
男人被捂住嘴,目眦欲裂。
原本干爽衣物被洇湿,有傅清眠身上的,也有不小心淋到的。凉意顺着两人相贴的地方蔓延,秦誉却没有松手,雨伞倾斜,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才真正松了口气。
上辈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傅清眠遇见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吗?
发现自己被骗,该有多绝望。
换做他,以后大概也没办法毫无芥蒂的跟一切的源头相处吧。
被迫放弃梦想,甚至连汉字都写不好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们不是朋友就好了。
可傅清眠没有。
就像现在,他一声不吭的攥住他的衣角,兀自忍耐着。
秦誉半强迫性的搂过傅清眠,带他坐进开来的车里。
他忘记了自己多有厌恶肢体接触,一颗心全然系在好友身上,“有没有受伤?”
车里还有未散尽的冷气,傅清眠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似的,望着他慢吞吞摇头。
秦誉眉心拧的死紧,翻出毛毯将他包成一只蚕蛹,动作有些重,不小心碰到右胳膊,傅清眠又是一颤,轻轻嘶了一声,总算有了丝鲜活气,
“阿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两只手被毛毯裹住,细小的水珠不断从发梢坠落,滑过鸦羽似的睫毛跟下颌。
秦誉一手扶着他的后颈,将脑袋摆正,用干净的手帕帮他擦拭雨水,“除了胳膊,还有哪里疼?”
他们离得太近了,远超安全界限,傅清眠只要一仰头,便能吻上那两片唇瓣。
可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傅清眠垂下眼睫不敢再看,被毯子遮住的喉结上下滚动,“我不知道……”
秦誉叹了口气,声音放的很轻,“没关系,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可以吗?”
秦誉也是第一次见到好友脆弱的一面,有些不知所措。
傅清眠应该被吓着了。
这很正常,换成任何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围住,都会感到害怕,好在他跑出来了。
傅清眠没说好与不好,观察着他的表情,暗暗松了口气,血液里某种贪婪偏执的因子蠢蠢欲动,唇瓣微启,声音几不可闻,
“阿誉,可以抱抱我吗?”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近乎虔诚的等待结果。
秦誉讨厌这些,被拒绝也正常……
秦誉微怔,在傅清眠紧张不安的眼神里张开双臂,生疏的将他抱进怀里,掌心沿着脊骨的方向轻抚,不带任何情.欲,却温暖的叫人想落泪,
“都过去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傅清眠尖瘦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眼眸半阖,满足的勾起唇角。
他等这个拥抱实在太久太久了。
“?”
分开的时候,秦誉不经意扫过那根粉色进度条,讶异的发现它的颜色深了一点,悄无声息的炸起几朵小烟花。
有些可爱。
后来的某一天,席洲问瞿书岁为什么喜欢跟他一起玩,
瞿书岁:因为你身上有种未被文明浸染的野性的美。
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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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