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致越科技后,路砺先送钱舒羽回了南汀胡同。
路砺在念高三那年就搬出了南汀胡同,到现在,整整十年多,南汀胡同的钟家大院,才在白日里,又一次迎来了路砺的光临。
坦白讲,在路砺和钱舒羽的结婚之初,钟得起和叶成兰也怀疑过,钱舒羽是不是只是路砺找来帮忙应付他们的。
但是今天,在路砺送钱舒羽回来这一趟后,钟得起和叶成兰就完全打消了这种不理性的猜测,彻底放下了心。
路砺话少性子淡。
他有自己的谋划,行事根据自己的节奏,永远是理性的按部就班,从来没有感情用事过。
因为大多数的事情,在他那里,都是可以被替代被克服的,不具备绝对唯一的必要性。
所以这次,钱舒羽只是扭了脚,他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先把钱舒羽送回了南汀胡同这件事的份量,在钟得起和叶成兰老两口的眼里就很重。
叶成兰关心钱舒羽的脚伤,想着钱舒羽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把钱舒羽带去了路砺的房间,让钱舒羽先睡个午觉。
钱舒羽乖巧应了。
只是,叶成兰才刚一关上房门,钱舒羽挤在面上那一道笑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跟着,她眉间还挤出了一道褶子,有些想不明白的懊恼。
——她原本以为,路砺今天能看在她是个“病号”的份上,会多陪她一会儿的。
但是路砺,也只是送她回来了南汀胡同,托钟得起和叶成兰照顾她。
……
其实钱舒羽第一次遇见路砺,并不是在鹃城的战区医院。
她第一次遇见路砺,是在她十岁那年的冬天。
那一年,因为她妈妈在欧洲工作,她们家人和许至栎约好一起去斯特拉斯堡过圣诞节。
钱家人多。
启程之日,为了方便,钱潇正租了一辆大巴车,一起到了南汀胡同等许至栎。
有长辈的出行,时间都是赶早不赶晚。
因此,大巴车抵达南汀胡同的时候,离和许至栎约定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半小时。
一车人在车上干坐着。
钱潇天着急,吩咐钱舒铭,让他在适当时候,给许至栎打电话,催一催。
钱潇文觉得不合适,不让钱舒铭打电话。
王文玫也是说,她和钱舒意早给钱潇天说过时间还早,让他不用这么着急出门。
可他不听。
那自然,这会儿到了南汀胡同,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去的,只能眼巴巴的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车上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钱舒羽除外。
钱舒羽满心沉浸在马上就要见到吕笙晴的欢喜里,一点儿也静不下来的,接了钱潇天的班,催促钱舒铭给许至栎打电话,要许至栎赶紧出来。
钱舒意觉得钱舒羽吵,让钱舒羽安静,“你二哥面子没有那么大,催不动许至栎。”
“为什么催不动?”
乍一听起来,钱舒羽像是在反问钱舒意。
可实际上,钱舒羽却无比的理直气壮,下巴扬的高高的,“二哥和栎栎哥是好朋友,好朋友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闻言,车里的其他人都笑了。
尤其是钱潇天,在夸钱舒羽之前,还先合上了手里的书,“纤丫头说得对,我们不能妄自尊大,但也不该妄自菲薄。”
钱舒羽得了夸奖,也是迫不及待的,不待钱潇天话落地,就马上接了下句,“那二哥现在可以给栎栎哥打电话了吧!”
“……”
钱舒羽目标明确,一点也不受任何人和事影响,就是要让许至栎尽早出来,别耽误了她见吕笙晴。
为了让钱舒羽消停,钱潇正没办法,只能打发钱舒羽过去南汀胡同的岗哨口碰碰硬钉子。
钱舒羽天不怕地不怕,说走就走的下了车,真一个人,去了南汀胡同的岗哨口。
到了岗哨口,钱舒羽不出意外的碰了一鼻子灰,被拦了回去。
进不去南汀胡同。
但钱舒羽也不想回车上,和那一车只喜欢看书的人待在一起。
钱舒羽打定主意不回去,索性蹲在了胡同口的一方大石上,琢磨石头和墙的缝隙之间钻出的两株玉簪打发时间。
路砺就是在这个时候,清风一样,毫无预兆地,就从南汀胡同里面,刮了出来。
这会儿,钱舒羽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别说是人,就是从里面跑出了一只狗,她也要把这只狗抓住了,看能不能蒙混着,进去南汀胡同里面。
钱舒羽起身,站石头上对路砺招手,试图求助。
可路砺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内地里,却破败不堪地,连一秒钟的眼神都没有分给钱舒羽的方向,就目不斜视地骑走了他的自行车,赶着去投胎了。
钱舒羽心里不痛快,是想狠狠骂路砺来着。
就是她没骂了两句,先莫名其妙地收回了情绪,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暴躁了,怎么可以对不认识的人,发出这样恶毒的诅咒。
毕竟,路砺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快速调节完情绪,钱舒羽也很快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冷漠路人给放到了一边,再没想起。
一直到十八岁,钱舒羽和路砺在战区医院再遇见,她却像惦记了路砺整整八年一样,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面前这个眉眼冷漠的男人,和八年前那个只是神态漠然的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到如今,即使她已经和这个冷漠的路人做了夫妻,这个冷漠的人对她,好像和从前也是没什么两样,——他总是,只在他必须要对她好的时候,才对她好。
而她也总是,只要他稍微做一点点人,她就能没出息地,马上和他一笔勾销他从前的所有罪过。
但转念一想,钱舒羽又觉得,她现在这样的怨妇想法太偏离她当时和路砺结婚时候的初心了!
——她和路砺只是没有感情的半路夫妻而已,她本来就不该在这样纯粹的,类似联姻的商业关系里去苛责路砺。
所以,只要路砺解决了他给章沛俞撑腰这件事的谣言,她就理应原谅路砺!
这根本不是没出息!
这是江湖道义!她就该这么做的!
对!
就是这样的!
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钱舒羽又负担全无地,沾床就睡了一个绵长的午觉。
再醒来,还是叶成兰担心钱舒羽白天睡久了,晚上会失眠,强制给她开了机,带下了楼。
钱舒羽没有起床气。
但认真睡了一觉,她多少还是有些沉迷的,没那么快清醒。
叶成兰从厨房出来,眼看钱舒羽眯着眼睛又要睡过去,忙给钱舒羽派活,让她问路砺,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
钱舒羽和路砺结婚这么久。
除了刚领证的第一个礼拜,以及在日本的那两天,和前几天在师母家的时候,她和路砺一起吃过几餐饭以外,其他时候,她都以为路砺是神仙,根本不需要吃饭的加班机器。
因此,这个问题对钱舒羽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根本用不着麻烦路砺,她也能答。
但是,碍于老人家的面子,钱舒羽最后还是摸出了手机。
不过,她只是摁亮了屏幕,就一点心理包袱也没有地,哄骗起了家里的老人。
“喂——老公。”
“你今天忙不忙呀,下班了吗?”
“噢,没事的,只是外婆让我问问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厨房里。
叶成兰和阿姨听见钱舒羽打电话的声音,也是在默契地对视上了眼神以后,就乐得嘴也合不上的,各自都有了些感叹。
两人正小声地推心置腹时,突然,叶成兰的电话也响了。
叶成兰的手机是老式的板砖机,来电提醒的铃声很大。
钱舒羽在外面听见电话铃声,有些担心叶成兰接电话就会听不见她打电话的声音,还特地停了半分钟,等走到了临近厨房的餐厅,才戏瘾大发地,讲出了末尾收线的话,“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老公,我们晚上再见哦。”
话落,钱舒羽把手机揣回兜里,还再前进了两步,挪到了厨房门口,擎等着叶成兰的电话挂断,就给她汇报路砺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消息。
只是厨房里面,叶成兰的电话是路砺打来的。
在自己电话里听见路砺的声音,叶成兰再不时髦,也看明白了,钱舒羽为了哄她们老两口开心,刚刚是在外面假装打电话。
……
难为钱舒羽有心,所以叶成兰也没有在路砺讲完话后,立时接茬。
同时,电话那头,路砺也觉得叶成兰的反应奇怪。
但他正准备过问的时候,突然听见叶成兰那边,传来了钱舒羽的声音。
而且,钱舒羽讲话时候的语气,还有内容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过的。
路砺没忍住,问叶成兰,“她在跟谁打电话?”
这会儿钱舒羽还在外面。
秉持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叶成兰只哭笑不得地回了路砺一个“你”字,就痛快地挂了电话,又回头问钱舒羽,“路砺怎么说的?晚上几点才能回来?”
“……”
叶成兰这问题太具体了,有点超纲,钱舒羽答不上来,只能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堆废话。
见状,叶成兰也没再为难钱舒羽,只叫阿姨给钱舒羽先盛了一碗骨头汤,让她多喝点儿,好好补补。
喝了汤,阿姨不带缓冲的,又给钱舒羽递来了一碗中药,说是延胡索的内服汤药,活血化瘀还能止痛,让她趁热也喝了。
……
刚一碗汤下肚,钱舒羽已经有点撑了。
现在又来一碗药,钱舒羽是既喝不下也不太想喝的,端着碗,去了院子外面。
没成想,钟得起也在院子里,修剪院角的两排黄玫瑰。
给小花小草下药的小算盘虽然落空,但走动两步,消化消化也是好的。
钱舒羽端着药碗凑到了钟得起身边。
见钟得起正打理的黄玫瑰和路家院里的黄玫瑰是一个品种时,不由地就说了句,“路家院里,也有这么大一片黄玫瑰。”
听见钱舒羽的话,钟得起手里已经张开的剪刀又合上了,回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这个花,是路砺妈妈最喜欢的。”
“……”
突然之间,钱舒羽就很恨自己,——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暴露智商的话!
钟得起看出钱舒羽在自责。
不过,他也没有安慰钱舒羽,而是重新拿起了剪刀,旁若无人地修剪起了花枝。
钱舒羽在这样的氛围里被钟得起无视,心情自然是松快了许多的,默默喝干了手里的药碗,才跟钟得起打了招呼,回了客厅。
只是这一趟再回去,钱舒羽就满腹心事的,药碗都没功夫还回厨房,就拿了手机,找路硃打听情况。
属鱼:【你知道路砺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小红:【好像是病故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下一秒,不待钱舒羽回复,路硃又迫不及待了地追了两条消息。
【你知不知道,同情是爱情的开始。】
【你再这样,我会怀疑你的心已经投诚了,只徒留了一张嘴还在死犟。】
钱舒羽才不吃路硃的这一套的洗脑言论,一针见血,【你今天是没被排到外采是吗?突然跟我这文叨叨地唠什么。】
小红:【呵,我要是不文叨叨跟你唠,我怕你会武叨叨地跟路砺唠。】
属鱼:【?】
小红:【那你必须要答应我,我说了,你不会生气,而且,就算你生气了,你也得忍着,不能让路砺看出来你知道了这件事。】
路硃莫名其妙的,钱舒羽已经开始生气了,【你再磨叽,我先跟你武叨叨。】
如愿收到钱舒羽发出的最后通牒,路硃的腰板也一下挺直了,大大方方地同钱舒羽告起了状。
——【你知道京正有在开发智能汽车吧?我告诉你啊,他们的车应该快上市了,今天就邀请了不少媒体和杂志去试驾,我们台本来是派我去的,结果我刚收好设备,还没来得及出发呢,领导就通知我,说钟安延已经带着她团队出发了,让我留在台里等她们的合稿,我真是!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