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我都和您说了,是从马上摔了。且我那日因事请假,人根本不在太学啊,”胡暻瞪大了眼睛,摇摇手,“柴生,李生,都可为我作证!”
柴生李生乍被提及,身躯一震。和胡衙内对了个眼色,都忙道:“没错没错,我们都可为衙内作证!”
董生随林学正走访诸斋,将一切尽收眼底。
……………………
“董大哥说胡衙内?”嘉惟惊道,“他顽劣,太学诸人都看在眼里,可若说是他做出这等事?也确令人匪夷所思。”
现今太学各斋,不曾受贼人侵扰的只有十斋,此时也都人心惶惶。那日,董,杨二名斋长各随一位学官走了五个斋舍。而今八斋杨世英、九斋吕、纪、十斋闻竹等人,齐聚九斋斋舍议事。
“只是猜测,我去过的五个斋舍中,只有他言辞闪烁。”
“嘉惟可还记得,砸的是左腿还是右腿?”其实那晚,闻竹在隐蔽处瞥见了贼人身影。虽因着上一世的仇怨,她素来不喜胡衙内,可她亲眼看见那贼人身形不高,哪有半分像胡暻?
“夜色昏暗,我不曾看清。”嘉惟捂着头轻叹。
杨世英沉默良久,道出心中的猜测:“诸位有没有想过,贼人未必就是太学的学子。”纪宣,董生闻言皆抬了头。他们不是没有猜过。只是除了学子,便是学官胥吏了。让裁判者自查,何其容易?
“学官们既不管不顾,我们就自己查。”纪宣眼神坚定,“自那日后,学官那边也没了音信。按事发时间看,贼人保不齐就是按一到十斋来的。九斋之后,只怕便是十斋,不能坐以待毙。”
“先是偷衣,后是割腕取血......若那日九斋诸位同仁不警觉,恐怕也要受此戕害!”
“杨兄,”董生沉静道,“八斋诸位同窗受伤情况为何,受伤之人可有何共同之处。”
“那日八斋在斋者十五人,除我之外,有八人受了割伤,”杨世英沉思,缓缓道,“若说相似......他们形貌,体格,身家背景,各有不同......硬说有何相似之处,便是——”
杨世英顿了一下:“年齿,受伤之人都未及弱冠。可太学年轻者众,这也算是奇特之处吗?”
“话虽如此,却不容小觑。杨大哥,你斋十五人,未及弱冠者几何?”
“八斋平素十七人,未及冠者十人......”杨世英瞳孔微震,“那日不在斋二人,皆是未冠者。加上受伤者八人......”
众人脊背皆是一凉。
难道真只挑未及冠的生员下手?
“杨大哥,”闻竹打破沉默,“若我等不曾介绍,你清楚我们十斋诸人,各自年齿几何吗?”
卫赐有些摸不到头脑:“修之为何如此问?”
杨世英激动地拍了大腿:“我知道了!太学人数众多,诸生年齿相近,难以详记。能熟知斋舍各学子年齿之人,太学之中并不多。”
太学学子入学时各有一份生员档案,管理极为严格。一份锁于石经阁深处,轻易不动。一份在崇化堂后学官办公之地,只有学官、部分吏目有查阅之权。就算是杨、董这般的斋长,也不能轻易拿到。
几人更加沉默。
他们将对抗的,极有可能是太学的管理者。
岂是易事?
卫赐转头看向闻竹,眼中带着迷惑。闻竹了然,小声细细同他解释。
“二位斋长,你们平素与学官接触甚多,可觉察出什么异常?”纪宣尝试问道。
“这几日见过的学官都没有腿伤,”董生谨慎,沉思片刻又道,“最近少见贾学官。不过他家小儿生了重病,几月来常常告假......”
如此说,太学学官之中,只有贾学官尚且不能排除嫌疑。
几人俱抬头,他们现在头绪并不多。目前嫌疑者,只有贾学官、几名太学管事的胥吏、胡衙内。
闻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且不说胡衙内这个太岁,贾学官便是个问题。
据她所知,贾询官官运不算亨通,他举人出身,多年来却只混成个管太学仓库的不入流吏目。直到吕祭酒上任,他不知怎的,和祭酒本家攀了个九曲十八弯的亲,这才被提到学录的位置。
杨世英沉稳的声音响起,他眼中清明了些许:“某之拙见,而今疑者有三,我们人不少,可兵分三路。我略会些追踪之术,又为斋长,出入太学也方便些,查探贾学官,便包在我身上。”
“嘉惟,殊成,你们曾见过那贼人,留意胥吏中是否有身量形貌相似,形迹可疑之人,必要时,烦请二位务必相助......”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双手交叠,向纪宣他们的方向深深一揖,郑重非常。
闻竹看向杨世英,想来杨世英也是真着急了。杨世英没说完的话,无非是想借助吕纪勋贵之家的资源,查起案子来也快些。纪家自不必多说,细论吕家在汴京的势头,倒也不逊于纪家。现今的太学主官、国子监祭酒吕登敏,还算是吕嘉惟的本家亲戚。事虽如此,但以杨世英和纪宣他们的交情,又是在同窗俱在的场合,这种请求仍算唐突了。
闻竹细细留意着纪宣、嘉惟的面色,不知二人作何应对。
嘉惟纪宣何其聪明,即刻便懂了他话中之意。事有轻重,也知杨世英心中焦急,并不在意细枝末节。
“杨大哥不必担忧,我与殊成尽力而为。”
杨世英眼中感激。无需多言,三人目光交汇时,似乎产生了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少年人之间,本不需要过多伪饰。
“董大哥,小闻,小卫,你们十斋随时可能遭灾,小闻又扭了脚,便留守太学,守株待兔,切莫打草惊蛇,多留意胡衙内动向,拜托了!”
董生点了点头,闻竹和卫赐也不置可否。这一通安排,倒也还合理。
“某还有一事想托付三位,”杨世英阖目又睁,目光恳切,“我斋八名同窗遭此祸事,整日惴惴不安。我又将常离太学......请三位帮忙多多照拂!”
杨世英再次深揖。
闻竹心中慨叹,她之前与杨世英不相熟,却常闻听他的名号:八斋斋长杨世英二十又三,是八斋的年长者。为人沉稳踏实,出了名的古道热肠,处处关照同窗。八斋众人,无不服他。若说太学哪一斋最为同心,八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董生忙上前扶他:“杨兄说的哪里话,兄身负重任,后背之事,我等自当尽心,兄不必忧心。”
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几人议毕,各自回了斋舍。
......
天色已晚,闻竹卫赐跟着董生一并往斋舍去。
她记得清楚,上一世七月中,明明没有这些纷乱。
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那道人也说,自己是这个时空下的变数,或许她每次活动,都可能掀起难以想象的轩然大波。
可难以想象。她的力量太小,况且,她想不出自己究竟能在什么情况下,影响到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贼人。
或是......
这时空中的变数,不止在于她一人。
一切事情,都是随机?
她二世重生,是否也意味着,所有的人也都重生了一次?只是不像她一样带着前一世的记忆。譬如赌场的赌徒,上一世在七月初十戌时二刻掷三个骰子,掷出三个六来。可若这一世,一切都是随机,那么这一世,同时同刻掷下同三枚骰子,还是同样的结果吗?
也有可能,这一世赌徒喝醉了酒,一下子睡到第二天,根本没进赌坊。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若是这般,那么不只是她,万事万物,只要光阴一刻不停,一切都是变数。
那她所做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算除掉胡衙内,便不会有别的危险了吗?
能记起有关上一世的事本就不多,若如此,她还剩下什么优势?
“怎么了?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董生眉头微蹙,轻声问。见她面色黯然,心下担忧。
闻竹猛地抬头,对上董生深湖般的双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世间之大,她心伤悲,却无一人能与之言。
“没什么,我只是想世间如此凶险,清净如太学,也不能免。就算所有人再经历一次,也未必有人保证全身而退。”
“怕什么,老闻?”卫赐拍了自己胸脯,坚毅非凡,“你就放心吧,我如此警觉,如此体魄,你我同舍,不必担忧!”
闻竹和董生都被他逗乐了,忍俊不禁。只不知是谁夜夜睡得都如死猪般......
“世间确实险恶,我既在此,一定护你......护你们周全。”
董生在前面提着灯笼,没有回头。
闻竹看着他如松的背影,心中渐渐安宁。
他总能产生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黑暗中,董崇云眸色极深,心中一片混乱,久久不能平静。
......
四更鼓,崇化堂后。
周遭一片死寂,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入一间无人屋舍。
屋舍位于崇化堂后园角落,位置偏僻,就算在白日,也常不能见光。屋舍不大,一张书案,一架书橱,外加一处床铺,便是此屋的全部陈设。
屋里的每一处,都被那不速之客翻了个遍。所过之处,每件物事又重新摆放整齐,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来人连床板也不放过,跪伏在地上,向床板下看去,吸了一大口陈年老灰。
闻竹使劲捂了嘴,不让自己发声,脸憋得通红。她撑着床板上方起身。寂静之中,一声沙沙脆响格外明显。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么看来,董斋长也有故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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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谁是凶手?(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