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宫不久的姬蘅,在内小臣成奚的带领下又出了宫城,尽管姬蘅是以燕国王后的身份,作为嫡母,代替燕王前去探望长子,但仍然免不了闲言碎语传出。
刚出宫城门,便看到了城东的火光与浓烟,便能知道这场火的势头并不小。
“你们的长公子,一直如此吗?”车架上的姬蘅问道左右内小臣。
由于燕王在齐女来临之前,曾严令过内宫的寺人与宫人,所以他们不敢多言。
只是将头埋得低低的,“王后,长公子一向行踪不定,自封君之后,便极少入宫,小人也不得而知。”
姬蘅听得明白,燕人对自己这个从齐国来的王后有所防备,于是她便想到了姐姐的处境,她看着夜空,头顶闪烁着星辰,喃喃自语道:“阿姊,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未及冠而封君,燕国是有三位封君的公子吧。”姬蘅又问道。
“是,还有新昌君公子由和渔阳君公子还,是大王的第三子和第四子。”成奚回道。
“公子由...”除了长子与嫡子外,其余庶出子嗣,并不为他国所知晓。
“王后。”车架忽然停下,因为火灾之地围满了救火的燕国卫士,“前面的火太大了。”
姬蘅走下车架,府邸撤离的宫人与寺人及卫士见到王后仪仗,很是惊讶,遂纷纷上前行礼。
“拜见王后。”
“长公子呢?”姬蘅问道。
“长公子还在邸中,不愿出来。”卫士回道。
“怎么回事?”姬蘅看着数丈高的火,与漫天的浓烟,快要呛得人窒息。
“公子从宫中回来后,便发了好大的火,没过多久就开始砸屋内的东西,恰是入夜时分,打翻了灯盏,我等想要去扑救刚刚燃起的火,却被公子持剑所伤,公子还将火引至四周。”其中一个受了伤的寺人满脸委屈的回道。
而被子冉所伤的人,还有府邸的属官,因为伤势过重,而被送去了医馆救治。
姬蘅的脸上并没有显露惊讶之色,或许在先前的几日相处中,她便有所察觉,子冉的情绪并不安稳。
而今日所见所闻,也能推测出来,民间对燕国长公子的议论,所言非虚。
对于齐国而言,这或许会是好事,但对于姬蘅,她有了更多的考量。
“带我去见长公子。”姬蘅道。
“王后,长公子现在太过危险,不宜近人,您过去,恐怕会为其所伤。”卫士紧张道,“我等职责,万不敢让王后涉险。”
“我奉的是大王的令,她是大王的子嗣,自然也是我的,母亲关爱儿子,难道不应该吗?”姬蘅冷道。
“王后...”
“带路!”失去耐心的姬蘅厉声道。
卫士们心中惊恐,只好领着姬蘅,绕了很大一圈,从火势较小的地方穿进了一间嘈杂的院落。
“公子。”几个宫人和子冉的贴身近侍站在离子冉不远处劝导着,身上还流着血,“您先把剑放下来。”
“公子。”
但就连她的贴身近侍章平,也都无法近她的身,还被她乱剑所伤。
眼看着火势即将蔓延过来,他们必须将子冉带走,否则一旦她受伤,这些邸中的下人都要跟着遭殃。
姬蘅见到院中的场景,于是加快了步伐,她走到子冉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喊道:“阿冉!”
听到呼喊的子冉并没有回过头,好像失去了听觉一般,但随着她持剑胡乱挥砍,她转过了身,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的脸上溅满了血渍,手中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青铜剑,面目狰狞,嗜血的双目通红。
姬蘅瞪着双眼,似乎被这一幕所惊,这不仅仅只是情绪失控那般简单,而是一个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她,似乎谁也不记得了。
“阿冉。”姬蘅再次唤道,并缓缓向子冉逼近。
“王后。”左右内小臣担忧道,她毕竟是王后,是他们的君。
姬蘅却抬手示意,并继续向子冉说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姬蘅。”
“姬蘅...”脑海中正在回想与恢复意志的子冉,见人逼近,便又不受控的举起了手中的剑,眼里充满了敌意与怒火。
姬蘅不敢再继续逼近,于是便想起了入燕时,子冉在篝火前唱的歌谣,“暮色将至,子何不归,子何不归,为我心忧...”
听着歌曲,子冉手中的剑逐渐放下,姬蘅这才继续向前。
本由姬蘅唱出的歌谣,在子冉的脑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并频繁浮现,让她头疼欲裂。
染着鲜血的青铜剑落在地,“阿冉。”姬蘅快步上前将子冉扶住,才发现她的身体很是寒凉。
“公子。”国相辛吾闻讯也赶了过来。
“相邦。”众人纷纷行礼。
然而当辛吾看到是姬蘅怀抱着子冉跪坐在地上时,脸上充满了震惊,但因为身份,他还是向姬蘅行了礼,“王后。”
姬蘅抱着子冉,并细心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片刻时间后,见王后并没有要将子冉交给他的意思,辛吾便开口道:“王后,请将长公子,交给臣吧。”
姬蘅并没有松手,她抱着子冉问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该是王后过问的。”辛吾回道,“况且今日是大王与王后的大喜之日,王后应该回到宫中才是。”
“我当然会回到宫中,但她是国君的儿子,我既然成为了国君的妻子,那么她也是我的子嗣,作为母亲,关爱自己的孩子,这难道也不可以吗?”姬蘅问道。
辛吾愣住,合袖弓腰道:“王后是公子的嫡母,当然可以。”
“但是公子的情况特殊,王后刚到燕国可能不知道。”辛吾又道,“况且宫外耳目众多。”
姬蘅并没有立即将子冉交出去,她并不清楚,子冉的舅舅,是否知道一切,“我能从宫中来此,自然是大王的意思,至于旁人的议论,与公子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呢?”
“王后如此挂念公子,是燕国的幸事。”辛吾说着好听的官话,“但公子封君之后,一直都是臣在照料。”
姬蘅于是便从辛吾的话中知道了答案,她扶着公子冉缓缓起身,辛吾便走上前,将公子冉梗抱起。
“当年公子入齐时,并未如此。”姬蘅看着辛吾怀中的子冉说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辛吾低头看了一眼外甥,并没有回答姬蘅的问话,对于这个齐国来的公主,不管曾经与子冉有何种交情,他都没有办法信任,并且将其视作敌人。
齐国公主将要扶持的,是齐女所生的太子,而辛吾将一切都压在了子冉的身上,辛氏的盛衰,与将来。
“公主,火要烧过来了。”辛吾离去后,姬蘅的贴身侍女青荷提醒道。
姬蘅看了一眼沦为火海的府邸,“有时候,当个疯子,都比常人要自在。”
“至少,不用再这样规矩,这样压抑,这样受困。”
姬蘅离开了火场,回到了冰冷的车架上,“回宫。”
就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了一匹快马,马背上跳下来一个与子冉年岁相近的年轻人,穿着燕国贵族的服饰。
“子由,拜见母后。”公子由见到王后车架,便猜测到了姬蘅的身份。
“公子由...”灯笼的光照下,姬蘅细细打量着子由,“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是往云中君府邸的方向,臣知道,母后与云中君是旧相识。”子由回道。
“你和你的长兄,关系很好吗?”姬蘅问道。
子由摇了摇头,“那你是从何得知的?”姬蘅又问。
“兄长从齐国回来后,便向父王请令,要娶齐国公主为妻。”子由回道。
“原来如此。”姬蘅的神色,在子由回答之后有了轻微的变化。
“那她的疯症,究竟是怎么回事?”姬蘅又问道。
子由抬眼撇了王后左右的侍从,拱手回道:“兄长的疯症起于突然,这个,儿臣也不得知,父王身体不适,一直都是相邦在照料兄长,去年本已根治…”
通过子由的话,姬蘅再次确认了什么,燕国的长公子,与其母族捆绑在了一起,并且是在国君的支持下。
而她孤身入燕,单靠齐国安排在燕国朝堂的姬氏一族,根本无法站住脚跟。
“适才,我问他们时,一个个畏手畏脚不敢言语,公子倒是什么都敢说。”姬蘅说道,“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与长公子,也算是旧交,许是担心,我这个齐国来的公主有所图。”
“母后嫁入燕国,便为燕人,母后既然有问,我这个做儿子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答。”子由回道。
姬蘅听后,只是一笑,最后看了一眼公子由,便命左右动身启程。
“儿臣,恭送母后,”子由于车架侧弓腰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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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蘅回到宫中后,便听得了燕王病情加重的消息,今后恐怕都只能卧榻。
原本经过了长时间的修养,可以勉强支撑下地,但却因为公子冉这一闹,使得燕王彻底瘫在了榻上。
这个消息对于姬蘅而言,并不算是坏消息,因为燕王对她的防备,可以说是整个燕国最重的人。
在周礼与周王室的制约之下,她只要还是王后的身份,便能行驶一定的权力。
翌日
“姬於,见过王后。”上大夫姬於入宫,以上贺表的名义面见了燕国的王后。
“我阿姊究竟是怎么死的?”姬蘅阴冷着脸色,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问道,长姊的死讯传到齐国时,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悲伤,也没有过多询问,反而平静地接受了父亲为她安排的婚事,远嫁燕国。
但在她的心中,长姊对她幼年的照拂,早已经超过了她的母亲。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平静之下的悲痛,是一颗仇恨之心,执念,随着过往的记忆浮现时,一点一点增深,她绝不相信,长姊的突然死亡,真的如讣告所言,只是病故。
她要真相,也要公正,要报仇,要雪恨。
其实活在黑暗里的是姬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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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疯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