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灵湘赤脚坐在水池边,一下一下的拿脚划水,心想,这家驿站是临江到新都官道上,最气派的一家,反正叶崇贞出钱,不好好宰他一把简直对不起自己在临江县的累死累活。
池子里的水热气腾腾,杜灵湘愈发欢快,加重了脚上动作,水花四溅,沾湿了她藕粉色的衣裙。而她对面的阁楼,只有一扇窗开着,某人站在窗前,目睹着这一切,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他吞了口冷茶,再三犹豫之后,朝楼下去了。
“灵湘,灵湘。”徐青州在杜灵湘身后试探性地叫道。
那姑娘正撒欢儿玩得畅快,没工夫理会别的,在徐青州越走越近,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后,才回过神来,应道:“徐大哥有什么事吗?”
少女面颊微粉,唇红齿白,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徐青州,他非常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见此,杜灵湘偷偷地笑了。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一下,不要着凉了。”徐青州至始至终没敢拿正眼瞧面前这个姑娘。他们相处这二十多日,他没见过杜灵湘这样的打扮。
“多谢徐大哥提醒,不过,店家说了,这是一处硫磺温泉,泡泡脚对身体有好处的,不如徐大哥也过来一起。”杜灵湘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在心里已经编排了好几次。
徐青州犹豫,“我…我…我还是算了吧。”
杜灵湘面上依旧是那个巧笑嫣然的表情,内心嘀咕道,这个榆木脑袋,幸好是遇上本姑娘了。
其实她是不喜欢撒娇的,但是特殊情况,特殊方法,杜灵湘换了个委屈的表情,耷拉嘴角,道:“来嘛,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等下公主他们到了,我们又有得忙了。”不过,她发现,徐青州方才嘴上虽然拒绝着,却很诚实地向自己靠近了点。
徐青州非常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总觉得这样子不太妥当,而杜灵湘那个表情又让他觉得,牵肠挂肚。是了,牵肠挂肚。徐青州终于意识到了,杜灵湘与自己而言,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一瞬间,觉得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无数个杜灵湘在里面搅啊搅啊,最终,徐青州稀里糊涂开口道:“好啊。”
杜灵湘窃喜,等徐青州坐到她身旁,她故意什么话也不说,净在他面前晃悠着自己那双小巧白皙的脚丫子。
而某人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动作僵硬地开始脱鞋袜,像是被放到了火上炙烤,徐青州此刻过得异常煎熬。
“喂,大人,你好像不情愿诶。”
“没……没有……”
“那,你很紧张?”杜灵湘目光直直地落在徐青州的侧脸上,继续问他。
“嗯……”
杜灵湘嗤嗤地笑了,玩笑道:“为什么紧张?难道我不是一个十分可亲的人吗?”
“我……”
“嗯大人觉得我怎么样?”杜灵湘其实也很紧张,但是至少表现出来得是收放自如才行。
徐青州吞咽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很聪慧……很可爱……很美……”
“那为什么,你不喜欢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徐青州整个人慌乱了,嘴上很笨拙地说:“我没有……”
杜灵湘下了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十分耍赖地开口:“你有,你有,刚刚,我叫你过来,你是不情愿的,还有之前,回来,我要你和我坐同一辆车,你拒绝了,还有还有,之前我要和你去勘察,结果第二天早上你一个人走了,把我晾了三天……”列举了种种徐青州的“罪状”,杜灵湘眼眶微红,毕竟,是真真实实地受了不少委屈。
徐青州看到杜灵湘如此,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回答,本想着挨个解释,但是似乎自己,在很多件事情上都惹杜灵湘不开心了,觉得很愧疚,只能空洞无力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真的。”
“那就是喜欢咯。”杜灵湘故意凑得近了一点,仰头去找徐青州的视线,与之相接。
被人盯着的滋味不好受,良久沉默之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徐青州咬咬牙,虽然胆怯但却十分坚定:“喜欢。”
杜灵湘的脸上立刻绽开了明媚的笑意,心里的石头落地,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英明,像徐青州这样感情迟钝的人,不逼一逼他,可能一辈子都寻求不到答案。
“青州。”杜灵湘第一次这样叫他,还很生涩,“那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呀?”
被这样一叫,徐青州整个人都酥软了,呼吸急促起来:“等岷河改道成功,我定亲自登门提亲。”
杜灵湘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害羞,脸上烧得她想钻进水里,一想这个觊觎了许久的人,终于是自己的了,杜灵湘选择把脸埋进了徐青州的怀里。
感觉到徐青州身子一僵,杜灵湘继续在他怀里装死,不一会儿,一只宽厚而温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背上。
徐青州抱住了怀里的人。
不远处,章葵歪着头,看到这一幕之后,道:“公主,真好,你做了件好事呢。”
“好什么好?”聂清萱不明所以,店家告诉她,杜灵湘在后院,有事询问她的公主殿下正朝后院走去。
一只脚刚踏出大门,章葵扯住聂清萱的衣袖,把她拽了回来,“我的公主殿下,人家俩个正谈情说爱呢,你去合适吗?”指了指窗外。
聂清萱正好就看到她十分欣赏的忠臣徐青州,把她一心一意想栽培的杜灵湘搂在了怀里,反应了好一阵,公主才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无可奈何道:“算了,上楼,等他们。”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不是让他们一起去勘察了一番地形,怎么回来就抱上了呢?公主没想明白,闷声不坑地坐着发呆。
杜灵湘和徐青州回来时,店主告诉他们有贵客在等他们,杜灵湘猜到是谁了,十分心虚地和徐青州一同上楼。
“臣徐青州参见长公主殿下。”徐青州一丝不苟地行礼。
随后杜灵湘也要行礼的时候,被聂清萱制止了,“不必多礼了,先和我说一说岷河的情况。”
“是,其实不难处理,临江县地广人稀,在此处拓宽河道可以减轻不少压力,然后,接下来,要把流经淮州境内的岷河的堤岸加固。”徐青州尽量从简地解释了一番岷河改道这个复杂的过程,点出重点:“臣等算出共需五十万两银子,这个数目已十分充裕,只是等朝廷按照层层机构拨款下来,恐怕有些迟了,至于所需的劳动者,一路走来,让各自的官府向淮州百姓征集,大家的反响并不热烈,情况不大妙。”
聂清萱道:“银子的事情,不用着急。我和章大人有法。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修建河道,其实不难理解,给出的那点福利,淮州普通人家生活基本都过得去,谁会愿意在冬天受这等罪,若多给点东西,那这部分的钱谁来出呢?”
章葵漫不经心地说,“淮州最大的问题,是经济垄断,这两年来贸易亏空了不少,若是打破垄断,让淮州回归原来,行业中各大老字号竞争的局面,那到时候,店铺一多,必然需要人手,再承诺参与修建河道的人,可被安排到这些店铺。”这是最近三日,两人商榷之后的初步想法。
聂清萱立刻明了了章葵的意思,此次他们要解决的,除了叶崇贞,还有他留下的这堆烂摊子。
“这个想法目前再适合淮州的情况不过了,只是当中涉及到相关的条令,律法,人口,冗杂繁多,我们得把他们理清楚之后,交与底下的人去处理。杜寺正,此事你去和户部的人主要牵头,如何?”
杜灵湘突然被点名,有点不敢相信,“我?公主,我?”
“有问题吗?”聂清萱目光赤诚。“别忘了,你可是在科举中拨得头筹的人呐。”
根据术业有专攻的理念,北宣的科举按照六部不同的职能分为六门,而杜灵湘在去年刑部的考试中笔试、殿试均为最佳,且杜家在朝中无什么背景,遂聂清萱早就开始关注她,并且想启用此人。
对于依附她的世家,聂清萱反倒是不敢交付完全的信任,那些人都是利字当先。
杜灵湘:“……”她在大理寺平时抄抄文件,连个案子都不曾办过,若不是此次聂清萱点名要她一同出使淮州,她指不定还在哪个角落奋笔疾书呢,突然被委以重任,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
四人从晌午坐到黄昏,几乎未曾停歇过,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徐青州是个水利方面的天才,而其他剩下的事情,他不懂也不想懂,基本上没怎么插嘴。
捋清之后,聂清萱一如既往地提笔,列举。娟秀的字迹工整:岷河改道银两,劳动者保障,贸易垄断,多起强/奸/案……
加上,她和章葵之间心照不宣,没有提笔记下的军火走私案。以及,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些打算。饶是条理清晰,聂清萱头脑昏沉依旧,她觉得自己的心实在是太大了,这辈子注定是个劳碌命没跑了。
片刻整顿后,继续出发了。
夕阳如血,苍山如海,像极了他们第一天来淮州时那样,此刻,沾上了杀戮的气息,云影鬼魅。
叶崇贞和李子翊早早地便来城门处候着,天边的火烧云使得他内心极度不安。
临江县,某残碑小筑旁。
“将军,要向皇上禀告我们发现的情况吗?”
年轻的将领摇头,道:“暂且不忙,我们去新都,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胆敢冒充我侄女。”
“是。”
卫樊翻身上马,一骑绝尘。他回忆今早城门处,县令送别的那个自称长公主的女子,即便只是远远地一眼,单凭身影,他断定,那绝对不可能聂清萱本人。
他本是跟踪漠北那群蛮子到的淮州,却不知怎的,人在临江便跟丢了,又碰见别人假冒自己的侄女。不禁感叹一句,还是在北疆打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