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惊鹤的感情,藏得累,不藏就会裂。
裴霁极力在这藏与裂之间维持均衡,但总有控制不住瞬间心理失控的时候,以至于做出或者脱口无法理解且后悔的蠢事以及蠢话。
赵惊鹤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问题,平静的脸上闪过片刻裂缝,很快消散在漆黑夜色里,他退开半个身位,语气平淡:“那恐怕和我接吻的人不在少数。”
“你和别人也同抽一支烟?”尼古丁刺激着中枢神经,于是裴霁恶向胆边生。
赵惊鹤眼睛眯起一条缝,声音也沉了下来,“醉了回去睡觉,别在这里发酒疯。”
几杯度数不高的葡萄酒,不至于让裴霁醉得发酒疯,他意识清醒,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
如果他醉了,刚才对视的瞬间,他就应该攀上赵惊鹤的脖颈,含住那张湿润薄情的双唇,叫他闭上嘴,说不出刻薄冷冰的话来。
分明是他招惹在先,转头却翻脸不认人。
裴霁心底泛起一阵酸水,没来由涌上些委屈,他偏过头,手掌托着下巴撑在船杆上,湿润的双眸蕴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深海一望无际,如同他的心茫然看不到边际。
“就当是醉了吧。”他的低声呢喃飘进海里,细若游丝,风一吹就散了。
赵惊鹤却听清了他这句自说自话,眉宇沉了沉,看着身旁低垂的头颅,不知是不是错觉,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没了方才的冷硬,反而多了一丝不着痕迹的柔软,
“进去吧,淮年找你。”
裴霁闻言直起身,疑惑赵淮年找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而是需要通过赵惊鹤来传达,他掏出手机想要查看有没有信息,屏幕却怎么也按不亮。
原来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是赵惊鹤传达错误消息,赵淮年并未找他。
他贪心想要多留一刻他们独处的时间,即使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呆着,也心满意足。
但不知道赵淮年那边事情是轻是重,他不敢怠慢,最后看了一眼赵惊鹤,低声应了句,接着抬脚退离甲板最前沿,折身往回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裴霁余光里看到赵惊鹤收回了搭在船杆上的手,抬手将燃尽的烟头掐灭,随手丢进一旁的烟蒂桶。
他喉咙滚动,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舷梯口处由远及近地传来交谈声,有人陆陆续续走上来,裴霁踩着他和赵惊鹤交叠晃荡的影子,脚步缓慢。
直到下了楼,在中央楼梯处,身后赵惊鹤脚步仍未停止,裴霁才明白他是要和自己一同前去。
裴霁不知道赵淮年所在位置,于是在转角口停了下来,他停的突然,差点撞上跟在身后的赵惊鹤。
赵惊鹤抬起手臂在他身体踉跄摇晃的第一时间接住了他,温热手掌隔着衣物贴在他后腰,等他站稳便很快松开,他越过裴霁,走在了前面。
二层船尾舱房,木质门敞开半个身位的门缝,里面没开灯,借着浅淡的月光,裴霁隐约看到窗前摇椅上坐着的赵淮年。
赵惊鹤在他前面推开门,接着侧身让开一条道,让他走在前面。
“淮年?”屋内沉静,裴霁怕惊扰了他,于是放轻了声音。
赵淮年缓慢地回过头,先是叫了一声“阿霁”又声音虚弱地喊了声“大哥。”
裴霁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疾步走上前,赵惊鹤摁下电源开关,屋里一下变得明亮。
这才得以看清赵淮年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以及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赵淮年患有哮喘病,身上常年带着用于治疗的气雾剂,裴霁摸遍他身上每个口袋却都一无所获。
赵惊鹤脸色发沉,抬手将赵淮年滑落下来的外套拢紧至脖颈。
“药呢?”裴霁握着赵淮年的手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急声问。
赵淮年呼吸已经完全絮乱,无法与人正常沟通,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点破碎的声音,“房间......”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赵惊鹤看裴霁一眼,起身疾步往外走。
赵淮年艰难地抬起手臂试图拉住往外走的赵惊鹤,但大哥动作太快,他只虚虚碰到了衣角,一手抓了空。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而进,进来的人和出去的人撞了个正着。
梁从衍手里拿着气雾剂,和赵惊鹤对视的时候匆忙点了个头,接着疾步走到赵淮年身边。
尽管摸不着情况,但裴霁还是在梁从衍略过来的一眼准确领会到他的意思,裴霁扶着赵淮年的后腰,让他身体尽量保持平直。
梁从衍打开瓶盖,口吻冷静地对意识模糊的赵淮年说:“吸气。”
大约半分钟后,赵淮年身体终于停止颤动,呼吸也逐渐平稳,意识缓慢回笼。
屋内凝重紧绷的氛围慢慢消散。
裴霁松了口气,但仍然感到心有余悸,“你吓死我了。”
“刚才出门换了外套,就忘记把药拿出来了,”赵淮年靠在摇椅里,虚弱地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犯了病?”赵惊鹤走近,面色严肃地看着他。
“可能吹了风,”赵淮年低头小声说:“大哥,不要让母亲知道。”
赵惊鹤看他一眼,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矮身蹲在赵淮年身侧的梁从衍身上。
裴霁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他适时打破沉默,温声同赵淮年说:“感觉好些了吗?我带你回房间?”
赵淮年从摇椅里坐起,连忙点头,像是迫不及待逃离事发现场的模样。
裴霁笑了笑,抬到一半的手在即将碰到赵淮年肩膀时却落了空。
眼前身影晃动,裴霁愣神的一瞬间,梁从衍已经起身弯腰将赵淮年从摇椅里拦腰抱起。
“我来吧。”
他说完话也不等人反应便抱着人径直走了。
裴霁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怔愣,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立在他身后的赵惊鹤。
见他神色冷静,见此情况也没太大反应,裴霁心里便安稳了些,能从赵惊鹤眼皮底下将人带走,那么梁从衍的身份便是安全可靠的。
一切混乱平息,裴霁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和纸。
等他收拾完一切,起身时一阵如蚂蚁攀爬的瘙痒袭来,腿部短暂的失去知觉让他一时没能站稳。
腰上贴上来一道烘热,赵惊鹤一把握住他的腰身,他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半倒在人怀里。
空气凝固片刻。
“站稳。”头顶上方响起赵惊鹤低哑的声音,那只搭在他腰侧的大手若有似无地按了两下。
麻意褪去,裴霁迟缓地站直身体,他回过头看赵惊鹤,思沉几秒说:“我见过他。”
他没有指名道姓口中这个“他”是谁,因为断然赵惊鹤明白。
赵惊鹤眼中并无波澜,只是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黑沉的眼底蕴含着等待的意味。
“在领海公司楼下。”裴霁没有停顿太久接着说。
“所以呢?”
赵惊鹤走至窗边,后腰抵着窗沿,长腿微微曲着,静默地看着他。
窗外漫天卷地的黑掩去他脸上神色,像是隔了一层薄雾,模糊不清。
那天凌晨,梁从衍那么刚好出现又那么刚好替他解围,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
他和赵惊鹤对视几秒,忽然极浅地笑了笑:“没什么。”
疑惑和怀疑都不重要了,对于赵惊鹤他似乎只能耐心等待。
赵淮年身体抱恙,随行医生检查后他吃过药已经睡下,唐修明和霍时谦听闻赵淮年身体不适,匆忙赶来,被赵惊鹤拦在门外。
“没事吧?”唐修明面色焦急,一面是担心赵淮年的身体一面是担心万一人真在他船上出事,不说赵家,赵惊鹤就先把他丢进海里喂鲨鱼。
赵惊鹤摇头。
唐修明立即拍胸脯呼一口大气,缓过神后,他看一眼赵惊鹤又看一眼落后半步的裴霁,说:“准备开台了。”
裴霁心领神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游轮经过蓝湾半岛驶入公海,而公海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不受任何国家法律的约束,公海游戏在港市商圈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
唐修明继续说:“今晚筹码诱人,机不可失。”
今天他生日,赵惊鹤就算平日里不喜参加这种多人活动,今天这个面子也是要给他的。
所以唐修明问的人只能是裴霁。
空气安静几秒,一时无人答话,霍时谦给裴霁适时递过来台阶,“唐修明,你嚯嚯惊鹤就算了,别为难人裴霁。”
台阶已经递过来,裴霁只要顺势而为走下去就好,他也确实不是很想参与这样的场合,但他看一眼身前的背影,决定改变主意,笑着应下了。
一楼包厢,灯火通明,青年荷官穿着得体,立在桌边,已然等候多时。
而圆桌中心那头,康德背手而立,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对着进来的众人弯起一个四十五度标准笑容,极其献媚。
裴霁走在最后,视线受限没能第一时间看清面前的局势。
只是看见身前唐修明突然凑到赵惊鹤身旁,压低声音说:“实在是父命难为,你不要怪我,就这么一次,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而赵惊鹤沉默不语,面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