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究和阮檀音从街头打到巷尾,趁没人注意他们才停下。
谢无究说:“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师妹,师妹还是喜欢用这种方式赖账啊。”
阮檀音理不直气也壮:“剑修的事能叫……能叫赖账吗?你不也赖了吗?”
也不知道什么好笑,末了两个人同时笑起来。阮檀音扶着谢无究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谢无究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师尊抠门,每次下山给的经费都不够用。那时你、我、还有梓时和小师姐,想尽办法赖账。”
他仰头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间笑意变成一种极为清淡的释然:“小师姐每次都记下来,后来领了份例就拉着梓时一起去还帐。梓时和小师姐……也许一直在天上保佑你呢。”
疏星三两颗,阮檀音仰头望,却也笑道:“好,我会好好活着的,至少不辜负全村的希望。”
忽得她又认真起来:“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必提剑斩尽妖邪……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她这一生几乎很少下定诺言,一字千金。谢无究看着阮檀音,难得看见黑白瞳孔里晃过的恨意与笃定。
他笑了笑,敲了敲阮檀音的头。
“我在山上等你。”谢无究说,“我没有让别人报仇的习惯。”
云影剑出鞘,谢无究抚过,像是接住一缕天光:“我睚眦必报,断是没有让师妹独自报仇的道理的。”
阮檀音双手环胸,斜了一眼谢无究的本命剑:“行啊,给我留一口气就行了,我去收人头。”
云影剑浮在空中,谢无究跃起,落到了剑上。
“我有点事,再不走便来不及了。”谢无究道,“你……”
他欲言又止,末了只轻轻说了一句:“别让我来亲自吃你的席。”
阮檀音:“?”
阮檀音:“你大爷的,不抽你两顿皮痒是吧?”
结果谢无究早就溜之大吉了,阮檀音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只能转头朝着镇里走去,和谢无究背道而驰。
不远处,谢无究回头深深望阮檀音一眼,雪白发带上铃铛摇晃,他一挥手,弹出一颗鱼目大小的珠子,正好顺着铃铛的缝口掉了进去。
***
阮檀音转头是为了去买桂花味的梳头水,从香味浓重的脂粉铺走出来之后,她便打算回去了。
倒也不是遵循什么“女孩子在外不能过夜”的陋习,而是纯粹不想让阿嬷担心——阿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常为他人担心的人。
她交了令牌,大摇大摆走出镇门,御剑低空飞行,飞过岔路弯角。
镇外荒地颇多,杂草植被丛生,妖族也大多昼出夜伏,周围的一切都格外安静。
听得到一些细微的窸窣声,也嗅得到妖气。附近有妖族活动的迹象,阮檀音感受得到,但并不放在心上。
各走各的道。
突然间,耳边传来了细细的噼啪声。
一阵粉色的细粉兜头盖脸扬下,阮檀音却无暇顾及。
斜下里窜出一根手臂粗细的藤蔓,只冲阮檀音面门而来。
阮檀音反应足够机灵,一转身避过了藤蔓,却猝不及防对上粉色细粉,避无可避,听得身边传来一声惊呼。
“小心!”
红色的纱衣从阮檀音脸上飞过,兜下细粉。沈斯予揽住阮檀音的腰,借力于树干,腾挪移转,躲避藤蔓的抽击。
在躲避的间隙中,沈斯予对阮檀音说:“那是绮梦菇的孢子粉,有毒……小心不要被沾到。”
藤蔓扫来,沈斯予带着阮檀音闪过,旁边的树却遭了殃,被打折了树干。
“奇怪。”沈斯予皱眉,一边听声辨位,一边思索,“绮梦菇孢子一般于深秋释放,如今正是盛夏……”
二人在不大的林间跳来跳去,却也没有太多的落脚处。一方面并不知藤蔓来源于何种植物,避免自投罗网。另一方面林间枯叶堆叠,下脚不好很有可能又踩了别的妖,变成围殴就不妙了。
直到沈斯予踩中一片落叶。
他刚下脚便知触感不对有诈,扔开阮檀音:“自己跑!”
阮檀音反应也很快,刚想用裁雨斩落藤蔓,谁知突然横出来一闷棍,结结实实砸在阮檀音背后,将她推向沈斯予。
或者说不是沈斯予……而是一个深不可窥的洞穴。
……被人暗算了。
阮檀音眼中寒光一闪,正欲执剑要那人性命。凌空飞来巨石,改变了她的剑势。
她纵然抬手击碎巨石,脚下空空无依托,也不得不落入洞中。
既如此没必要浪费灵力。
阮檀音收剑,就地滚入洞里,巨石封住洞口。她尚未来得及打量洞里是什么情况,劈头红纱袍盖来,将她整个人如蚕茧般覆住。
沈斯予喑哑地说:“里面有一片寒冰晶。洞内温度低,催生了绮梦菇,我刚一把火烧掉,孢子粉还没去除干净,你先别过来。”
眼前薄袍靡艳的红让阮檀音联想起红盖头。那是一种让阮檀音觉得很不好的联想,空气中泛着若有若无的甜蜜气味,越发使她内心烦躁起来。
又热又冷……什么破地方。
隔着红纱袍,她看见沈斯予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身形颀长,隔着影影绰绰的纱也能看见大致身形,一头长发散落,狐耳和狐尾都在空中摇曳着。
他问:“你知道……绮梦菇的孢子有什么用吗?”
哑得像古琴弦上了锈。
纤长的手指落在她脸上,沈斯予的手指贴着她面容一寸寸描摹,指腹的热度沿着纱衣传导来,点燃了阮檀音的脸。
阮檀音一开口,声音里也有说不出的沙哑,反而使她本来清冷不羁的声线带上了一股媚意。
“我知道……”
沈斯予的手指落在她下巴、锁骨,捏住纱袍,却迟迟不掀开。
他眸中深藏着隐忍:“我可以……揭开吗?”
沈斯予向来话说一半。
揭开是什么意思……阮檀音心里有数。
她心里一样忐忑如擂鼓,鼓声震穿胸肺,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个问题在阮檀音这里约等于,你喜欢沈斯予吗?
阮檀音咬破舌尖,运气沉静自己。仅在那犹豫的片刻间,沈斯予忽得轻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轻,听上去不像开心,带了一些轻微的心酸和自讽。
“原是我着相。”
沈斯予放下手,没掀开那一层纱袍,他牵着阮檀音的手覆上自己的耳朵。
阮檀音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的手热还是耳朵更热。
寒冰晶没有让空气变冷,反而让触摸变成饮鸩止渴。越是触摸,越是对他们二人的折磨。
她听见沈斯予缓缓地说:“你知道……化型是什么样的吗?”
阮檀音还真不知道。
之前阿嬷对此闭口不谈,又是族群机密,阮檀音没问,沈斯予竟自顾自说出来:“化型就是……要用结缘石化出心中那人的景象,然后由幻象不断……抚摸着耳朵,催化化型。”
笑意里带着无奈和自嘲:“我族狐狸变成人形,多半是为了意中人……每只狐狸只有一次化型机会,为了意中人,大多会变成那人喜欢的样子。”
他顿了顿:“此后没有再改变的机会。”
阮檀音突然哽住了。
她预料到自己即将触碰到沈斯予最大的秘密,而这秘密的分量她可能承受不了,于是心跳变快,忐忑不安。
沈斯予握着她的手,将她带近了些。
隔着纱袍,他极端深情地看着阮檀音,可惜阮檀音对此一无所知。
他说:“我不是自然化型的……是银环的人拿着结缘石强行逼我化型。”
他说:“那日,结缘石浮现出的影像……是你。”
他还要说:“如果不是你,我在地牢里撑不了那么久,也等不到黑莲孵化。谢谢你。”
阮檀音心脏忽然漏跳一拍。
她抬头看沈斯予,如同雾里看花般望着沈斯予。
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难以言喻的情感击沉了阮檀音的理智,手掌还贴着沈斯予的耳朵,她不自觉地用手掌包住整个耳朵,怔怔地问:“所以……我那时,在结缘石里是这么做的吗?”
温热的掌心拂动狐耳,沈斯予溢出一声喘息:“……是。”
他看见了阮檀音为他痴愣的神情,好像就已经够了。
于是他轻轻地撒了一个小谎,把故事里不够完美的部分裁掉了。
他的化型是有缺憾的,因为那群人只想看他痛苦求饶的样子,结缘石化型后抚摸耳朵要足足抚摸一炷香的功夫,一旦求而不得,就会经历无比的疼痛。
那日他虽化型,不过只是断断续续得了几下抚摸,还是来自于那些人的施舍。
他被人踩在脚下,结缘石只在眼前,阮檀音远远朝他伸出手,仅在咫尺……掌心的温度却离他那么遥远,那么触不可及。
能被阮檀音这样温柔地对待,他已经足够幸运。
不要去追究之前了,阮檀音和谁发生了什么又怎么样呢?这一刻,她主动抚摸着自己的耳朵。
这一刻就够了。
沈斯予闭上眼睛,忍受着身体内渐渐席卷来的情潮。
他融合黑莲后,便不会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和阮檀音相处,远远长过那些过去的岁月。
感情是会此消彼长的,过去的消减,未来的就会增长。
他只求阮檀音站在他眼前便好。
便足够。
然而他听见了红纱袍坠落在地面的声音。
他听见阮檀音说:“沈斯予,看看我。”
她说:“我在这里,不要闭上眼睛。”
狐耳被温热的唇一点而过,沈斯予瞪大了眼睛。
今天的仙仙是甜甜的仙仙(卖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