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满足了一番购物欲,荷包里的银子花得七七八八了,金子不适合再拿出来,两人踏上了前往玉城的路。
玉城,是当朝皇后娘家傅氏本族的所在地,位于宛城东边,是个富饶之地,虽然面积比不上知名的大城市,但也是另人垂涎的地方。三等傅氏能够在此独大,足以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的宠爱。
路途遥远,又要避开人流多的官道,一路走走停停,竟是走了月余才抵达玉城。灰尘扑扑的驴车停在了城郊处的一座宅子外。这是萧清歌曾经置办的一处住所,连傅家的人都不知情,是她能够安心栖身的居所,负责打理的家仆小厮都是受了伤遭了疾退下来的暗卫,男女皆有。
当驴车停下的时候,负责看门看着驾车的人跳下车,掀开车帘伸手接下一个女人,看清两人的脸后,连忙激动地进去喊人了。
院子里,聚集在这的众人不敢冒犯主上,便壮着胆偷偷打量着没带面具的老大。
洗了伪装,脸上雄雌莫辨的感觉不见了,清清冷冷的犹如傲雪寒梅,与主上站在一起一点没有被比下去。有从小就倾慕仰慕她的人,看着看着,渐渐藏不住眼底的倾慕。
“咳。”萧清歌忽然清了清嗓:“备水,我要沐浴。”
萧延年熟练地接过这里的安保布防,又让人拿了副面具给她,带上。
热水备好,进屋前,萧清歌忽然想起什么,说道:“等下过来我给你换药。”
家仆们眼睛一亮,暗自交换眼神:什么情况?主子给老大换药?
萧延年睨了他们一圈,哪能不知道这群家伙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劳殿下挂心,已经无碍了。”
冰冷的一成不变的白色面具,语气中的尊敬疏离,几步远的距离。与以往如出一辙,萧清歌有些恍然,好似这些时日的相处是遥远的过去、虚渺的梦境,如今醒来,一切都回归原位了。也好,这才是她所熟悉掌控的局面,那些躲避追杀的日子,那些不得已假扮夫妻的日子,那些两人一车朝夕相处的日子,都是脱离她掌控的日子……
她最不喜了。
萧清歌垂眸,掩下万般情绪,眨眼再抬眸,眼中清明自信笑里藏刀,是众人无比熟悉的长公主,她莞尔笑得如沐春风:“这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吧。”
“春分。”
曾是暗卫小队长之一,如今是打理这处居所的负责人,坡着一只脚,上前:“在!”
“去收集一下最近的消息情报,然后递个口信给白先生,就说本宫安好。”交代完毕,萧清歌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屏退了其余人,脱下穿了几回的衣服。
这身萧延年特地跑到成衣铺买来的衣服,松落在地上,沾血的手帕随之飘落,她低头看了眼,抬脚跨过,迈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
春分见萧延年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主上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道她还有指令要下,出声请示:“老大?”
萧延年压下心里不知因何而起的莫名的怅惘,看向他:“我一路留下记号,你们留意暗号,谷雨小队若是寻来,让他来见我。”
谷雨是此前随行的暗卫小队长,她和殿下离开前曾留有暗示,他们应该会趁乱逃走,但那座山确实险象连连,不知道最后能剩多少队员。
萧延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往她对部下的牺牲并没有多少感觉,于她而言,她和他们这些人,是殿下的刀,哪天折在战场,也是荣耀。可为何如今心里多了丝阴郁,将原本冰冷干涸的心,侵袭出一处空洞,是一种并不深,却难以言喻的悲伤。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萧延年转身回去清洗更衣。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清歌睁开眼,垂眸,沾了热水的左手空落落的,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可她的心乱了,她开始在意阿年的举动,也因此注意到了她的脚步声。
对于一个怀有轻功的暗卫、一个杀手来说,这脚步声会不会太重了些?
萧清歌莞尔,原来混乱的不止她一个。莫名其妙的公平抚平了心里的不悦,穿好衣服后,萧清歌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折好。
暗卫内部有自成一系的消息传递系统,随着萧清歌和萧延年归位,重新运作了起来。
几天后,循着记号找过来的谷雨跪在书房内,怀里抱着一个木匣,虽然他不知匣子里是什么,但既然是主子重视的东西,那日逃离的时候他便顺手带走,因此没有落在那些人手里。
萧延年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正是那块“改朝天定”的石头。
“做得很好,辛苦你们了。”萧清歌扶他起来,看了眼他脸上那道险些伤至眼睛的伤,拍拍他肩上的灰:“好好养伤。”
“阿年,带他出去吧,我要独自待会儿。”
萧延年放下东西,转身出去,谷雨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偏院,暗卫们都住在这里。路上,萧延年问起伤亡,一路上未掉过一滴泪的男人鼻子一酸:“平安的算上我五个,废了三个,其他弟兄,我没能带回来……”
春分就站在院子里,听到声音转身,拖着残疾的身子,艰难地向萧延年行礼,随即看向谷雨,笑着一拳捶在他胸口:“你小子命真好,还干死了那大虫?”
“那大虫凶,咱弟兄不比他更凶?”面对昔同僚,谷雨笑着讲述他们大战猛虎的过程,其中凶险却不谈,讲得如说书般生动扣人心弦:“不过那山里应该还有一头,想着殿下和老大应该不往里进,就没过去,不然叫它也好看!”
萧延年听明白了,他们怕她们狭路遇虎有危险,便合力搏杀了老虎,想到谷雨小队惨重的伤亡,她心里沉甸甸的:“辛苦了。”
谁知春分和谷雨的对话戛然而止,刷得扭头看她,谷雨僵硬地扭头:“我是在做梦吗?快掐我一下!”
春分一把掐在他胳膊上,痛得他捂着大叫:“够了够了!没做梦!”随即看向萧延年:“老大,你是不是遭鬼上身了?这可不像你啊,你不是应该沉着脸,‘歇够就去执行任务!’,这样吗?”
心里那点动容被他调侃地荡然无存,萧延年歪了歪头:“跟我练练?”
谷雨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不了!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萧延年不跟他贫嘴,睨了他们一眼:“叙完旧就执行任务去。”说罢转身走了。
谷雨看着她的背影:“你有没有觉得老大变了?”
春分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些,看他们就跟看弟弟妹妹似的,眼下萧延年不在,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慈爱:“有人情味了。”
“对对,有人味,像个人了!”
春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干活去!”
谷雨撇了撇嘴。
“不是你的错,兄弟们不会怪你的,咱们早在被捡回来以前就死了,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为殿下战死,不亏。”
谷雨的眼眶倏得红了,他却抱着胳膊猛擦鸡皮疙瘩,嘴里嫌弃着:“啰嗦!我走了,还要去查洛家村的事呢!”迅速溜走了。
春分笑着看他离去,摸了摸自己的左腿,眼中有羡慕抑或是什么,他摇了摇头,哼着小曲转身前往厨房看晚膳的准备情况。
锦玉公主失踪两月有余了,就在朝野上下都认为她已经遭难的时候,傅氏传来消息,锦玉公主抵达玉城,但因受了伤,需要在休养一段时间,择日返京。没多久,她本人的奏折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了皇帝桌上,皇帝看后大怒,不顾三公阻拦,将守骑鹤郡的所有百夫长都压入军牢,派专职审判,大小都统也被调查。
这一查,就算是与锦玉公主遇袭无关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调查。经过这一茬,军中算是大换血,各家都趁机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此外也有寒门子弟、中低等士族,更重要的是,还有从于长公主的五馆生,多年渗透就这样被清洗过半,赵氏有苦说不清。
傅府,萧延年汇报完近期的动静,对外宣称养病的萧清歌端坐在窗边,丝毫受伤的样子都没有:“父皇这次倒是硬气,三公齐劝都没用。”
明明是父女,萧清歌与萧琼之间的隔阂却深,对于父亲的软弱退让,她有很多的埋怨。
萧延年立于一侧,并不妄言评价,只是看着她眼下的乌青。
“看我作甚?”萧清歌抬眸朝她展颜:“我美吗?”
“美。”
“那阿年可喜欢?”
萧延年抿了抿嘴,没吱声。
萧清歌笑容不变,摇了摇头:“你出去吧,传达一声,晚上我会去向请安。”
萧延年点头,走了几步,到底是放心不下,又退回来:“殿下睡不好么?”
“嗯。”
“我能问,为什么吗?”
这倒是有些意外,萧清歌多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担忧有关心,却没有她想看到的情愫,萧清歌扭头:“不能,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萧延年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了。
萧清歌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的失眠,脑袋里像有一团雾,不断扩散,思考时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去拨开迷雾,头疼得紧。她起身回到床边,躺下,想要小憩一会儿,可一闭眼,周围的安静就让仿佛她再度置身于那个森林。
幽暗无光,不知藏匿于何处的野兽窥探着,空气中似有腐朽的气息,有人在痛苦中被撕碎。
没有安全的地方,若是睡死,就真要死了。
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像潜意识一样,搅乱萧清歌的梦。
萧清歌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有汗从额间向两侧滚落,隐入鬓边。她对外谎称受了伤,可这又何尝不是伤呢?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叩叩叩——
萧清歌吓了一跳,一下坐直了身子,窗台照进来的光变成了橙红色,压暗了屋内的亮度。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了一段时间,可这点睡意被惊扰后疯狂跳动的太阳穴让她更难受了,闭了闭眼压下怒火,在屋外再次敲门时,恢复正常:“进来。”
萧延年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香炉,放在了桌上,回头对上萧清歌询问的眼神,说道:“向傅小姐要的,能凝神静心,已经检查过了。”
“她没问?”
“我说是我要用,她大概怕我,没有问。”
萧清歌笑:“你们此前又没见过,为何要怕你?”
在成为萧清歌的贴身护卫之前,萧延年一直像影子一样藏在她身边的阴影中,她见过傅小姐,但对方没有见过她,害怕一说就无从说起了。
大概是死在她刀下的人都曾露出恐惧,萧延年下意识以为是害怕,萧清歌这么一说,倒确实无须怕她,她诚实地摇了摇头:“那我便不知了。”
表妹心高气傲,兼有士族独有的脾性,向来不屑于与下人过多交流,想来是将她当下人,才懒得过问,又因为她是自己的人,也没有拒绝借香炉。萧清歌猜测,等阿年将香炉还回去,表妹只怕要直接丢掉。
萧清歌有些不悦,但萧延年显然没放在心上:“老太爷那边让您过去一起用膳。”
“我换身衣服就去。”
现在
萧清歌:你喜欢我
萧延年:不,我没有
以后
萧延年:喜欢吗?
萧清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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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