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成,她跟李云杳都看对方不顺眼,李云杳又怎会轻易帮她的忙?
贸然来找李云杳是个错误之举,沈霁决定先回家准备好谈判条件再过来。
沈霁走后,李云杳将她启蒙的书及笔记都翻了出来。
系统:“夫子嘴上不答应,身体倒是诚实,这么快就开始写教案了。”
李云杳动作一顿,淡淡地道:“我这叫温故而知新。”
系统没有当真:“那也不用拿启蒙的书本出来吧?沈继宗八成会觉得夫子这是在侮辱她。”
“我得确认她的底子如何,若是太差了,这些书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
沈霁自然不知道李云杳早已准备答应她的合作邀请,她本打算先回家,然而刚才李云杳提及吕念川,她才想起自己回汴梁后,还没有去找过吕姐姐呢!
反正她都出来了,何不先去见见吕姐姐?
她是个行动派,觉得时机恰当便会付诸行动,于是没多久,她便溜到了平康里来。
这里是教坊的官妓聚居之所,它是周世宗、赵老大仿照长安、洛阳的格局扩建汴梁时,仿唐时长安的平康坊所设,也有象征着官妓身价高低的南曲、中曲及北曲等“三曲”。
不过汴梁城的规格相比长安、洛阳要小许多,这平康里的规格自然也无法跟唐时比。若说它唯一超越长安平康坊的地方,大抵是它的坊墙已经拆除,寻常百姓、商贾皆可在那一带通行、摆摊。
当然,能出入官妓居所的只有权贵及勋贵子弟,——这个群体里,有官职在身的一般也不会出入这里,因为官妓属教坊管辖,她们平日只在重大的庆典上跳舞、奏乐助兴,并不为官员提供性|服务。
朝廷也严禁官员狎妓,一旦被发现,官职被撸掉都是有可能的。离得远的地方没有顾忌,可是在天子脚下,敢违背朝廷律令的还是少数。
不过朝廷并不禁止官妓为勋贵子弟提供服务,因此这里成了勋贵子弟消遣、玩乐之所。
沈霁来到南曲的一座宅子前,发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守在门口的仆役看见她,忙不迭地过来,道:“小姐有客了,这位小郎君还是请回吧!”
“你不认得我了?”沈霁问他。
那仆役闻言,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猛然惊醒:“是沈小娘、咳咳,沈小郎君?!”
他急忙改口,显然也是知道沈霁的事情的。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这么快就改了口。”沈霁道。
仆役赔笑道:“小郎君来找小姐的第一天,小的便知道了小郎君的身份。”
沈霁纳罕:“你既然知道我是男子,为何往常我过来时,你都喊我‘沈小娘子’?”
那仆役道:“这是小姐嘱咐的,说小郎君身世特殊,为避免冲撞了您,在外要与众人一样唤您为小娘子。”
沈霁:“……”
好嘛,原来吕姐姐也知道她有“沈家小郎君”这一重身份,反倒是她这个当事人,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
她抬了抬下巴:“这么晚了谁还来这儿?”
仆役心想:“你这么晚来得,别人自然也来得。”
但他可不敢跟沈霁说这些。
若是别人问起,这仆役还不一定会告诉对方,可来的是沈霁,他便如实地回答了:“是薛参政之子薛小郎君。”
就算沈霁久居太康,并不关心官场上的事,可也知晓吏部侍郎、参知政事薛正安之名:
他三十六年前就中了进士,然后给李唐,——非百年前那个强大的大唐,而是唐朝覆灭后,继朱梁之后建立的政权,——石晋、刘汉、郭周都打过工。
最后众所周知,大宋代周而立,他自然也给大宋开国君主赵老大打起了工。
然后他因为工作能力突出,才给赵老大打工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964年就被赵老大升为参知政事(副相)。而在他之前,刚立国的大宋还未有副相的出现,政事全靠唯一的一位宰相赵平处理。
虽然上朝时参知政事跟枢密副使的站位是一个阶梯,可薛正安前面还有吏部侍郎的头衔,而沈亿陆的“户部侍郎”刚好在他之下,所以薛正安就排在了前头。
这次赵老大给沈亿陆的“儿子”恩封,自然也没有落下薛正安的儿子薛吉,他跟沈霁一样荫补“西头供奉官”。
而说起这薛吉,便不得不提沈霁最了解的薛家的八卦:
听说这薛正安是个脾气很好的厚道人,当然不仅是在官场和处理政事上,在私生活上也是这样。他虽然位列副相,但却没有纳妾,——传闻他是妻管严,而且他的妻子跟阎舒一样不能生,不仅如此,她还不允许他纳妾。
薛正安并没有因此就休弃他的糟糠之妻,可子嗣的问题怎么办?
既然没有亲生的儿子,那就收养一个嘛!
薛正安想得很开,于是就收养了薛吉。
因夫妻俩都把薛吉当成亲儿子般对待,对他那是十分溺爱,他常常背着薛正安在外头惹是生非、不务正业,十足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以至于薛吉年纪轻轻,纨绔之名就已经传遍了汴梁。
……
阎舒跟沈霁说到这些八卦时,还点了沈霁一下,道:“除了仗势欺人这点,你没犯之外,其余的行径跟他一模一样呢!”
沈霁略自得,她可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孩子好不好,怎么会干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阎舒又说:“哦对了,他跟沈继宗一样,是男主吴元逸的对照组。”
沈霁:“……”
他成男主的对照组很容易理解,可为什么要把她跟他放在一起啊?!
沈霁忽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心酸来。
然而得知这厮竟然大半夜跑来找吕姐姐,沈霁的立场立刻改变:这厮活该被当成男主的对照组!
双标但不觉得自己双标的沈霁立马从旁边的小摊上借来一张马扎,就这么坐在了正门处:“那我坐在这儿等着他出来。”
仆役一看,这还了得?
沈霁的语气分明已经有些酸醋之味,万一久等之后,情绪失控,看见薛吉就冲上去打人怎么办?这种世家子弟为官妓争风吃醋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仆役只好进去将沈霁来了的事情告诉吕念川。
宽敞雅致的台榭上,琴音绕梁,而宾主之位上,数个华服男子正喝着美酒佳肴,或一边饮酒一边色眯眯地打量正在抚琴的貌美女子,或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唱和没有韵调的诗词。
琴声渐落,仆役快步走上前来,附在女子耳边低语:“小姐,沈小郎君来了,并且一直在门外等着,说不见到小姐便不肯离去。”
一直抿着唇的女子闻言,嘴边有笑容漾开,她低声道:“让她等会儿,我稍后便将这几位郎君送走。”
仆役旋即明白她这是不打算让这些世家子中的任何一位留下过夜,——虽说身为官妓,常常身不由己。不过她们是教坊的伶人,若是不愿意,一般人也不敢对她们怎么样。更何况比起“色相”,她们更加吸引人的是“才艺”。
仆役离去后,吕念川正想着要用怎么样的借口将这几位男子请走,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一扫,却发现首座的薛吉正在看她。
她的目光顿了下,并不打算避开。
薛吉问:“吕行首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了,还是说相好来寻你了,所以这么开心?”
显然,他将吕念川刚才那一抹浅笑看了去。
吕念川心中一紧,道:“薛郎君说笑了,不知几位郎君还想听什么曲?”
“我不想听曲了。”薛吉道,他向自己的仆僮招了招手,“去门外看看,是谁来了。”
那仆僮十分机灵地往外跑,吕念川担忧薛吉此举会引起与沈霁的冲突,却不敢表露出来。
过了会儿,那仆僮回来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正是沈霁。
薛吉的同伴眨了眨眼,努力将沈霁的模样瞧真切些,这一看,他们笑了:“女人?小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薛吉却没有跟着他们一块儿笑,他的同伴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世康兄弟怎么了?你认识这小娘子?”
薛吉字世康,狐朋狗友都是这么叫他的。
“认识。长春节时,官家于丹凤楼赐宴,我有幸见过他一回。”薛吉瞥了同伴们一眼,“他就是最近大家盛传的那个自幼扮女儿长大的沈副使之子。”
众人闻言,看向沈霁的眼神顿时像在看猴子,有个已经醉得不清的人道:“还别说,这装女人装久了,真有点雌雄莫辨的感觉。”
他对吕念川说,“拿一套衣裙出来让他换上,让我们瞧一瞧他女装的时候有多像女人!”
他这话便是羞辱人了,意识清醒的都知道大事不妙。
他们原以为会看到沈霁暴跳如雷的一幕,孰料她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醉酒之人,道:“咋的?正常的女人已经让你硬不起来了,非得让男人扮女人你才硬起来了?啧,原来你有这种喜好,那怎么来这里?不应该去清风馆吗?”
众人:“……”
被内涵的醉汉:“……”
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醉汉颇为恼怒地瞪过去,却发现是薛吉在偷笑。
“咳咳!”发现自己被人抓包后,薛吉立马止住笑,拍了拍醉汉的肩膀,“醒醒酒,你真敢让他穿女装,明日你就该被你爹娘赶出家门去了。”
醉汉见向来嚣张的薛吉一反常态,没有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便打了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不少。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止,他心中后悔不已,同时又有些纳闷薛吉怎么认怂了。
“世康兄弟,你还用得着怕他?”
薛吉哼笑:“我这不是怕他,只是我跟他无仇无怨,犯不着跟他发生冲突。你也别拱火了。”
他虽然经常跟恶少们一起嬉闹、扰民,但他也不敢闹得太过,万一这些事闹大了,被他爹知道了他在外胡闹还好,就怕捅到赵老大跟前去。——正如他爹疼他,沈亿陆也很疼沈霁,他可不会让这件事演变为朝堂上的对峙。
但这不代表他在沈霁面前会退让。
他问吕念川:“我给你万钱,陪我一宿如何?”
“薛郎君——”吕念川正要婉拒,薛吉又指着沈霁道,“你三番五次拒绝我,却让他留宿,这是瞧不起我?”
沈霁解释:“我说薛郎君,你可别造谣,我可没——”
然而不等她解释完,吕念川便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的话,不卑不亢地对薛吉等人道:“在奴心中,人有尊卑,却无贵贱之分,每一位因奴的琴音而来的客人都是贵客。”
薛吉听懂了,若为诗词音律而来,一律都是贵客,并无高低之分。但她的心里早已空出了一些位置给个别人,这人不在贵客之席。
薛吉没说什么,这教坊有名的官妓那么多,他又不是非吕念川一人不可。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薛吉走了,他的同伴见状,自然也是各回各家。
沈霁看着很快便冷清下来的台榭,傻眼了:“这就跑了?”
吕念川闻言,掩笑道:“你还盼着他们跟你闹开来?”
沈霁说:“我娘说正常的剧情展开都是这样的,两个贵家子为了争一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满城八卦……”
吕念川望着似乎是认真的她,没忍住抬手掐了她的脸蛋一把,笑说:“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是贵家子的。”
沈霁没有避开她的动作,道:“说出来有炫耀的嫌疑,可我爹是高官,这是事实,我身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贵家子’。”
吕念川感慨道:“你就是这么……真实。”
沈霁乐道:“谢谢吕姐姐的夸奖!”
吕念川:“……”
这也不完全是夸赞之言。
她拉着沈霁进屋,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沈霁以前几乎都是白天过来的,这么晚了还是头一次。
“我溜出来的,想起我回汴梁这么久了,也没来找过吕姐姐,不知道吕姐姐会不会怪我?”
吕念川好笑地道:“我若说不怪你,你必然要哀怨地说我不在乎你;可我若说怪你,你又不高兴。”
沈霁不服气:“我怎么会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呢?”
吕念川笑而不语,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霁努努嘴,道:“罢了,不提这些事了,吕姐姐,有一事不如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2022年了,希望我的肝还好,肾也还好,这样才能日肝多点字,多多开文!
——
注释:薛正安原型薛居正,薛吉原型薛惟吉。
长春节:赵老大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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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