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岑溪冲车里的宣宁喊了一声:“是你家豹儿,拦在路上不让走。”
苏小冬听见车厢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得分明,宣宁撑着起身试图走出马车去,却又伤重难支闷(*^▽^*)哼一声跌回软塌上。他压抑地轻声咳嗽,伸手扯住苏小冬的衣袖,声音低弱:“到我身边来,别怕,当着我的面豹儿不会伤你。”
宣宁不说倒好,听他这样说,再联系起车外嗷嗷不止的咆哮,苏小冬越发惊慌,摩挲着窝到他的软塌上去,拉着他的衣角缩在他身旁。她恍惚想起在渝州城外屹山脚下的那个夜晚,也是眼前一片昏黑,也是对他全心依赖,纵然世人都说宣宁是个心狠手辣的魔头,可她却似乎总能得他庇护。
“豹儿,进来。”
宣宁话音刚落,苏小冬便觉得车厢一沉,有属于动物的急速喘息声回荡在车厢中。方才车厢外的咆哮此时变作低低的呜鸣,脚步闷响步步逼近,那呜鸣与喘息声也渐渐靠近过来,不多时野兽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甚至能觉察它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她的脸颊,能想象它贴着她的脸嗅着新鲜猎物时的饥渴眼神。
苏小冬往宣宁身后又躲了躲。
宣宁轻笑出声,伸手拦在苏小冬身前护着她,将她往身后挡了挡。他的语气比平日要温润柔和得多:“她是我的朋友,不要吓唬她了。”豹儿十分通人性,宣宁话音刚落,苏小冬便听见它往宣宁的那一侧走去,像是往他身上蹭了蹭。
宣宁轻声同它说话,陪着它玩闹了一番,落在苏小冬耳中便是一派温馨和乐。突然不知被豹儿冲撞了哪里,宣宁闷(*^▽^*)哼一声,苏小冬心里一揪,试探着喊了宣宁几声,好一会儿没有回应。在苏小冬急得差点要扯下眼睛上蒙着时,他冰凉的手终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开口依然是柔若春水的温和:“骗你的,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回阁里还有事,不能陪你玩了。”
豹儿低低呜咽。
“待我忙完了,给你带烤鸡来。”宣宁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个稚龄幼童。
豹儿呜咽不止,竟叫人听出几分委屈的意思。
宣宁忍不住笑起来:“好,我亲手给你烤。”
豹儿这才满意了,又扑进宣宁怀里蹭了蹭,才一步三顿依依不舍地离开车厢。
见过豹儿,宣宁的心情似乎明媚不少,同苏小冬说话的语气也轻快柔和得多,难得主动同她说话:“豹儿是我捡到的一只雪豹,极通人性,它不会伤你的。”
苏小冬在京都的时候,连只小猫小狗送到她眼前都是被仔细修过爪子的,哪里见过雪豹这样凶悍的动物,一时无话,只能嘿嘿笑了笑作为回应。
豹儿离开后,马车很快重新开始行驶。苏小冬一时忘了起身,依然窝在宣宁榻上,躲在他身后。马车颠簸,宣宁身子打晃,时不时便要撞到她身上去,虽然苏小冬一向不拘小节,但也鲜少与年轻男子这般亲近接触,很快脸颊绯红耳根发烫。
她挣扎着从宣宁身后钻出去,摸索着坐回马车一侧的木凳上,红着脸没话找话打破车厢里的沉默:“我们还要多长时间能到?”
“很快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小冬觉得宣宁的声音比之前还要低弱,几乎只剩气声,他闷闷地咳了几声,又接着道,“豹儿来过一回,便不会来了,你别怕……过会儿你替我跟岑溪说……”宣宁显然是气力不济,话说了一半又顿下来,气息凌(*^▽^*)乱地喘了片刻:“跟岑溪说,直接送我和颜献去双风居,让阿秋送你去,去寒石院……别惊动旁人……”
“好。”即使目不能视,苏小冬也能察觉宣宁此时的情形比之前要糟糕得多,又是焦急又是心疼,追着问他,“你怎么样了?”
宣宁低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累,我睡会儿,到了你们叫我……”之后便再无声响。
确如宣宁所说,见过豹儿后所剩的路程便不长了,只大约一盏茶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下来,岑溪打起帘子走进马车来:“到了。”苏小冬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条,还未适应刺目的光线,便听见岑溪惊慌的声音传来:“阿宁!”
她眯着眼睛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岑溪半跪在软塌边,半抱起宣宁。宣宁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若纸,头无力地垂着,软软搭在岑溪臂弯中,身子抽(*^▽^*)搐般剧烈颤抖着,唇边血色凄厉。
“他怎么了!”岑溪扭头盯着苏小冬,目光冰冷,如雪地里的野狼般阴狠。
“我不知道,他刚刚还跟我说话,说他累了,要睡会儿……”苏小冬断断续续地将宣宁昏厥前的交代告诉岑溪,摸出身上最后一颗百草谷的救命药丸递过去,“他伤得太重,快喂他吃下去。”
岑溪目光冷厉:“他伤成这样,难道跟你无关?”岑溪扬手将她的药丸打飞:“你的东西,我们不需要。”说罢,将宣宁背起,对苏小冬冷声道:“跟紧了,要是走丢了,记得自戕,不要连累阿宁。”
马车停在一处依山而建被竹篱笆围起的小院外,院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光秃秃的桑树,四下是低矮的灌木草丛,时值隆冬,枝叶尽枯,一派寂然萧索。院子当中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往院落深处延伸,苏小冬紧跟着岑溪顺着小径往里走,转过一角山石,便见一座二层的小竹楼矗立庭中。
竹楼由青竹搭建而成,通体碧绿。一层当是会客的厅堂,四面通透,只系了浅碧色的轻纱隐约遮挡,坐在其中可见山岚云雾,花木怪石,别有一番意趣。二层则与之截然不同,以竹片纵横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墙,在苏小冬站着的位置看去,只看见三个仅容一人探出半个身子的小窗。
阿秋比他们早些抵达鸾凤阁,正立在竹楼外相候。岑溪带着宣宁快步走近,宣宁伤重,岑溪心情不佳,阴沉着脸吩咐:“让人快去找莫先生,你先去将颜献安置好。”说罢扭头看了一眼苏小冬:“跟上。”
于是苏小冬跟在岑溪身后又蹬蹬蹬上了楼。
竹楼中楼梯狭窄逼仄,越往里走(*^▽^*)光线便越暗,待到他们登上二层,却又见满室灯烛银缸将竹楼内照得亮如白昼。岑溪径直走过二层走道,在走道尽头一块通体乌黑的石壁前站定,皱着眉头看了苏小冬一眼,道:“背过身去。”
苏小冬听话地转过身去,只听见一阵重物移动的沉沉声响。少顷,岑溪喊她转身,她一扭头便看见走道尽头那块黑色石壁开出一个可供两人进出的口子,露出石壁后巨大的洞(*^▽^*)穴。
恰在这时,宣宁醒转过来,轻声问:“怎么在寒石院?”
岑溪背着他走进洞(*^▽^*)穴中,安抚他道:“阿秋去找莫先生了,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宣宁伏在他肩上咳嗽,身子又是一阵轻(*^▽^*)颤,接连呕出几大口血,滚烫的热血喷溅在岑溪的脸上,他心中的不祥越加深重。他不是没见过宣宁受伤,这些年宣宁执行的一直是鸾凤阁里最艰难最凶险的任务,可他内力深厚,伤得再重也有一脉内息温和相护。
可这一回,他是失去了所有庇护生生受了颜韧之拼尽全力的一掌。
那是颜韧之,是颜瑾手把手带出来的继承人,是怀空谷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弟子。
宣宁嘴角淅淅沥沥滴落的血色氤湿(*^▽^*)了岑溪肩头,他撑着一口气交代:“岑溪,你听我说……不要浪费时间,去双风居……这可能是我,我最后能为大哥做的事……”岑溪脚下一步不敢停,在洞(*^▽^*)穴中曲折蛇行终于走到洞(*^▽^*)穴深处一处宽敞洞室。
洞室如寻常房间一般设了几扇门作为遮挡,推门进去左手边是一张书桌,右手边是一处及膝高的青石台,石台上铺着厚垫毛毡,看上去颇为舒适。岑溪继续往里走,苏小冬便看见了里间的床榻,石洞中阴寒,床榻上的被褥极厚,无需岑溪指示,苏小冬赶紧上前揭开被子,岑溪稍稍松开手,宣宁便无力地向后滑倒下去。苏小冬稳稳将他接住,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床(*^▽^*)上平躺下来,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住。
高悬的明珠与整排的灯烛将洞(*^▽^*)穴照得亮如白昼,她分明看见此时的宣宁脸色差到极致,清俊的面孔已经浮起一层气死的灰败。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起身要离开床榻,刚刚支起身子便一头向床沿载了下去,被岑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又呛出了几口血。
岑溪两眼通红:“你别闹,好好等莫先生来给你看看。”
宣宁摇头:“岑溪,没道理每一回,我都能,都能死里逃生……我在十四年前就该死了,只是我,不放心大哥……别浪费时间,送我去双风居……”
岑溪扶住宣宁,暗里搭上他的手腕,宣宁的脏腑经脉俱受重创,此时脉息已越见微弱。他心里明白,宣宁这回伤得太重,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他死了之后,别说是带回来一个颜献,便是将颜韧之、颜瑾都抓回鸾凤阁来也对于双风居那位毫无裨益。大约也是因此宣宁才会急着在这时候要赶去双风居,所求不过是不辜负他拼死带了颜献回来。
岑溪又一次觉得,外人说的没有错,鸾凤阁里尽是一群疯子。
为了双风居里的那位,可以死,可以生,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复生的疯子!
岑溪自知劝不住宣宁,又不忍亲手送他去送死,进退维谷之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心中一喜,抬头见一位白玉绾发的男子提着药箱走进来,与岑溪遥遥相望一眼,一双明澈的丹凤眼中殊无情绪起落。
宣宁意识昏聩却自有一股倔强,坚持着不肯躺回床榻之上,岑溪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道:“莫先生来了,我们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决定也不迟。”
莫问慢悠悠地放下(*^▽^*)药箱,瞟了一眼宣宁的脸色,声音冷淡:“这回怎么伤成这样?”
岑溪背着宣宁冲莫问边使眼色,边问:“莫先生,少阁主现在想去双风居,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