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难处,是我忘记了。最近太忙。”
“那就太好了。霍小姐尽快把款项打过来,不要耽误进程。早点装修,您也能早点入住。”
“好的好的。”
挂断了电话,霍雨嘉有点透不过气。
摊在沙发,久久动弹不了。
“房贷,装修,加上贷款支付的解约赔偿金,一共……”
她堵住胸口,从沙发滑落,整个人趴在沙发上。
人一穷,就容易有‘装’的毛病。
2017年春天,那会最难的时候,安全感缺失,想到工作了这么久,一件实产都没落下,她一狠心就在杭州支付了一套二居室的首付,给自己增加奋斗动力。加上当时她决心和公司解约,是东拼西凑从朋友那里贷款,以此换的自由身,两笔欠款增加,想想都心肌梗塞。
人是自由了,财务不自由了。她不得已贱卖自己,签约唱片公司,勉勉强强维持生活正常开销。
“莫斯科不再相信谁的眼泪,她也不会再相信谁,曾经热烈的旋律,就像RUSSIA DISCO。”
她几乎是用嚎的声音收了个尾,最后的音符落下,又一次精疲力尽躺在沙发。
如果有一天,她失业了,没钱了,还不上贷款,或者在娱乐圈混不下去——她看一眼窗口,跳下去吧。
不过,跳楼之前,还是要唱个爽!
土嗨土嗨起来!
霍雨嘉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距离表演时间还不到一个点,这下糟了。
手忙脚乱穿衣化妆,叫了个车去了节目现场。
震耳欲聋!
一个人头接着一个人头,随着节奏规律的跳动。
霍雨嘉真心看傻了。
现场,用一个字形容:嗨爆了。
极其原始,极其粗犷的音乐感染着每一个人。管他破音还是跑调,碰他个天昏地暗,嗨他个地老天荒。
她开始喜欢音乐节了。
“你来的及时。”工作人员喊了她一声,这话里,她总觉的有讽刺。
“嘿嘿,睡过头,昨天去ktv练习了很久。”
工作人员眼神终于有了点欣赏的内容:“这还没有哑,你基本功不错。”
“还行。”
工作人员将霍雨嘉带到候场区域,她心不在焉回答着。
“别紧张。和老师好好配合。”
“我还行。”霍雨嘉笑说,说完,她的手心开始出汗。
现场的热烈,爆炸的氛围,撰紧她所有的心思。
有那么多人陪着疯陪着跳,台上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无需幻想,只需要感受。
因为下一场,就是她的表演。
下面有请霍雨嘉带来表演《灰色年代》……
现场回荡着报幕,霍雨嘉缓步走上了高台。大脑有片刻宕机,但站到舞台的那一刻,她的热情和能量全部燃起来。
吉他贝斯架子鼓全部就位,强势鼓点进入,随后吉他贝斯一同狂奏,她的声音如同水柱,喷涌而出。
直接,猛烈。
她把苦情歌《灰色年代》改成了摇滚。
原版是哀惜爱情,那现在就要痛骂。
一曲唱罢,乐队老师表演个酣畅,她自己也唱的痛快。
可是,那么多乌压压的观众,只给了她稀稀落落的掌声。
霍雨嘉心情跌到谷底。脑子跟一台没有信号的老式电视机,雪花乱飞,嗡嗡作响。
是听众疲惫,还是唯独她的现场没有反应。
一大半人离开,去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冷饮区,一个是卫生间,欢呼雀跃。她在台上看的真切,留下的人,面目冷静,不为任何所动。
只有天会知道,观众毫无反应后,她是如何表演第二首第三首。
她只知道一首比一首冷场。
下了台之后,那个瘦高的工作人员好似要来安慰她,但她走路极快,远远甩开了工作人员。
大连的海风一直强劲,吹得波浪不断翻涌,脑子里也存在像风一样的东西,推着记忆向前展现。
“我的第一次看演唱会经历是在15岁,我和爷爷吵的很凶,离家出走,走在河边没什么意思,正琢磨要不要跳河呢,看到路边的广告牌,花了仅有的钱买了一张演唱会的票。
一曲又一曲,我没什么感觉。直到安可的部分,几万人啊,一同喊着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吃了八片润喉片也要喊!我一下就被感染和震撼,我可太羡慕了。试问一个喜欢音乐,对音乐梦想有憧憬的人,谁会不羡慕万众瞩目的舞台。我什么时候可以到他的位置,不不不不,小一点,再小一点的场子也可以,我也就心满意足。可我入行也七年了,按道理也该有点起色,没想到……”
“糊了。”
沉湎于往事还在伤感的霍雨嘉被强拉回现实,一下就炸了。
“你说谁糊了!”
烤串的老板不明所以,指了指某个方向,小说:“哦,隔壁家的串糊了。手艺不行。你看咱的串,肉质肥美,火候恰到好处。”
说完,放下手中的烤串。一大盘羊,一大盘牛,还有一大盘不知名字的东西,是她心烦意乱随便点的。
这才是烟火气沉甸甸的人间,是她必须要要面对的人间。
“美女,要啤酒么。”老板又问。
霍雨嘉先撸了个羊:“谢谢。不需要。”
“海鲜。”
“也不需要。”霍雨嘉看着桌子上几大盘子的肉串,她感到一种无力感。
最简单莫过于吃,吃都吃不动,她还能干什么。
她将视线放到大海更远的深出,继跳楼之后,她心底又碰出一个想法,不如跳海吧。
霍雨嘉右手边的桌位,坐着的是个微胖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
“儿子,爸爸给你买新玩具了,超酷的超人,你喜不喜欢。”男人微醺着,面前是一叠花生米和一双手数的过来的肉串,以及五六瓶的啤酒。
“我不要。”儿子声音奶奶的,视频那段一定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父亲变了脸色:“为什么你不要。”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凶,于是放缓了语气:“儿子,你回答我,为什么?”
儿子忙于和妹妹玩耍,并未理父亲。
他又近乎哀求的问:“儿子,乐乐……”
“我不跟你说啦!”儿子大喊一声,不知道去哪里疯玩,视频那边换了主人公。
男人问:“你是悠悠妹妹吧,你几岁了。”
小女孩瓮声瓮气:“四岁了。”
男人开始有点不自在,握住酒瓶的手越来越紧,故作轻松:“嗨,你竟也这么大了。妈妈对你好么。”
“好呀……”
“你们在家要听妈妈的话……”
“大哥,强强活着应该几岁了。”
霍雨嘉的耳朵挪向左手边的桌位。
说话的人五十来岁,衣着还算周正鲜丽。
“哎哟,83年生的,活着也要三十五岁了。”被称作大哥的人不到七十岁,面平,老实巴交,脸色因酒而红,蓝灰色的半截袖,上面有各种洗不掉的油渍污渍。
过年期间,大包小包坐上绿皮车,皆是他们。
老大哥轻轻叹息,眼框湿润:“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放下。不然,我也不能混成今天。”
年轻的男人自知失言,充满了惋惜:“怎么会放的下呢。放不下的。”
二人不约而同端起了酒杯。
往事悲喜,全在酒里。
太阳已经落山,海上镀了金边,可海风仍在吹,吹得头皮发麻,吹得人间真冷。
霍雨嘉收回思绪,沉思了一会。
他裹紧了薄薄外套,喊了一声:“老板,算账,打包。”
老板“好咧”一声,递过来几个袋子。
风一吹,塑料袋会跑。
霍雨嘉接过袋子,先放在口袋中,防止被风吹跑。取出一个,塑料袋的开口跟她有仇,两片就是合的死死的。
“你果然在这里。”头顶突然冒出个声音。
霍雨嘉皱眉看清来人,团紧手中的袋子。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知道我在?”
陈孝珏指了指隔壁摊位,几个年轻人正“五魁首六六六”呢。
“雪人他们告诉我的。”陈孝珏解答了霍雨嘉的疑惑:“昨天是个意外,领导临时要和我吃饭,我不能推开领导的邀请。我是想跟你解释,然后才发现,你竟然把我删除了。”
霍雨嘉刚要说话,有人嘻嘻哈哈回应。
“还有人想删除陈哥呢。”
蜜蜂罐的乐队全都来了,毫不客气坐满圆桌周围。
他们卸了妆,皆是干净清爽。组员都很年轻,有一位更小,唇红齿白,看着还没成年。陈孝珏的年龄应该是最大的,他瘦了起码有十斤,瘦削的脸,更易上镜。
“霍姐。”他们齐刷刷叫着。
“你们好。”霍雨嘉点头:“他们家的烧烤还蛮好吃的。”
陈孝珏叫老板递过来餐单,丢给其他队员去点菜。
“你怎么弄了乐队。”霍雨嘉要点好奇。
“你忘记了,我大学时候就是组乐队的。正好我和小腾他们几个有同样的想法,一拍即合,就过来唱歌了。”
“我记得,我记得。”霍雨嘉干笑。
小腾说:“陈哥现在厉害呢,不仅会唱歌,现在也能拍戏了。真正做到不靠爹。”
陈孝珏拿起一个筷子皮丢了过去:“有这嘴巴,一会必须对瓶吹一箱!”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看着都快乐。
可霍雨嘉快乐不起来,连陈孝珏都能拍戏了。
她想离开。
陈孝珏吃了一口羊肉,嫌弃的吐出去:“冷了。老板,热一热。”
霍雨嘉看他一眼,他没有争取霍雨嘉的意见。
“诶,也不知道今天谁冷场了。我好久没见过冷场了。”小腾搬回一箱青岛啤酒。
“音乐节这帮人,最特么有意思,喜欢的一定会疯狂捧场,不喜欢必须嘘他,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很少有冷场,今天竟然有冷场的,还冷了两首。我真想见见这位大姐。”唇红齿白的少年看着漂亮,说话的声音还很有磁性,只是语气的调侃劲让人很不舒服。
陈孝珏哈哈大笑:“是真的很冷了。那会我和总监聊天呢,特别想知道是谁在唱歌,就是没抽开身,你们知道是哪个歌手么。”
其他成员皆是笑嘻嘻摇头:“不知道是谁,很惨。”
“是我。”霍雨嘉轻声说。
陈孝珏笑容僵在脸上,以为自己听错。
“是我。”霍雨嘉声音大了一些,叫蜜蜂罐五个人全部听得见。
陈孝珏五个人迅速变化脸色。
“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别在意。我们经常这么说话,他们也经常挤兑我,说我唱歌像鸭子。”陈孝珏赶紧解释。
“没关系。”说着,霍雨嘉站起身,拉出皮箱。
“你要干什么。”
“我晚上的动车,需要去车站。”
霍雨嘉拉着皮箱已经走到了水泥路。
“那我帮你。”陈孝珏抢过皮箱,在霍雨嘉前方走了几步:“不然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已经叫好了车。”霍雨嘉笑着举起手机。
陈孝珏说:“车里又坐不满,那也可以带上我。”
霍雨嘉没有说话,陈孝珏以为她同意了,比方才高兴了几分,但是陈孝珏帮忙放了行李箱,正要去开后车门,却被霍雨嘉按住。
“谢谢。就送到这里。还有你的朋友在。”
陈孝珏本想说‘不用管他们’,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很没意思。
“我听过你的专辑,真的很好。”
“谢谢。”霍雨嘉又说了一声。
“昨天我失约,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会,你想多了。”霍雨嘉笑说,坐到后排,挥挥手:“我走了。”
陈孝珏久久未动,霍雨嘉回头看他,竟有看出几分可怜。
路走了一半,听了无数首经典老歌,首首不入耳。百无聊赖的霍雨嘉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师傅,溺海的人多么。”
“有,这么长的海岸线。”司机师傅操着浓重大连口音的普通话,突然他反应过来:“小姑娘,你要干什么。男人不好,可以再找,命没了,可就没了。”
霍雨嘉笑出声:“没想干什么,好奇问问。”
特别应景是,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听众,竟然点播了一首《解释我深情》。
她一直记得那个情节,戴安娜在动情凄美的声音中,缓缓溺海。
为何要去寻死呢。
过去,霍雨嘉曾笑她软弱。如今遭遇挫折,摧毁信念和心灵,在自己的人生里,有某一瞬间,霍雨嘉也是软弱的戴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