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剑影横批竖折,只须臾便齐齐斩断漫天箭雨。
褚寻鹤朝后退了一步,足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剑劈开面前令人作呕的腥臭雾气。
神力化作剑影,闪电般破空而来,克洛诺斯眉心一跳,手指用力一捏,雪白骨弓刹那化作长枪,铮地一声格住来剑,呸了一声怒斥道:“空桑,我和他的过节,哪里容得到你插手?”
“尊下刚刚还说,若是我来,便再杀一遍,”褚寻鹤声音淡淡,手中力道又加三分,神威已铺天盖地压到邪神头顶,“如今我不是来了?”
“如何,可是要弑神?”
“你!”瞧着对方神色像是在怒骂这人躲在墙根听了多久,但下一秒他就怒极反笑,血眼微弯,“也罢,反正你杀得了我,却也救不了温珣。”
“……”
褚寻鹤压眉,顷刻间凌空夺到邪神面前,当头一剑:“闭嘴!”
当!
手中长剑与骨弓所化长枪狠狠相撞,爆发出令人耳膜欲裂的尖锐声响。
那骨弓再坚硬异常,也敌不过褚寻鹤这在时间之火中苦苦锻造的上古神器,刹那间两人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转眼骨弓已经化为原型,脱手而出,飞落在远处泥地里。
克洛诺斯的神色猛地扭曲一瞬,垂眼就见温珣信步闲庭般踱到一旁,将断成两截的骨弓拾起,两指轻轻拂过弓面,半晌怔然抬起头:“你不是克洛诺斯,你是谁?”
“呵,”对方一笑,入鬓长眉高高一挑,眸中流露出三分玩味,“这重要么?”
说罢,他一瞥已经起了疑心的褚寻鹤,笑了笑又下一剂猛药:“褚寻鹤啊褚寻鹤,百年枯等,一朝重逢,用链子拴了神魂,是不是就以为生死相依,此生不离了?”
褚寻鹤的面色重重一沉,再转头温珣已跃到身侧:“胡说八道什么?你到底是谁?”
“是我当真在胡说八道,还是你在刻意转移话题?”克洛诺斯笑吟吟地瞧他,湿-漉-漉的目光从温珣左腕滑到腰封玉佩上,“温祭秋,你踏上阆风国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的目光太过了然,扫过一圈,温珣居然涌出被彻底看透的怪异感觉。
克洛诺斯观他神色几度变化,也不多说,侧头又从左耳上摘下琉璃耳坠丢给褚寻鹤:“是在想……如何混过褚寻鹤的逼问安然寻处坟墓,还是在想,欺骗神明与你同-眠后,如何悄无声息地偷偷溜走,只留下半个神格?”
“啊,你还不知道吧,”话音落下,邪神早有准备,抬手挡下温珣一剑,扭头看向神色紧绷的褚寻鹤,意味悠长地说,“对于天地诞生的初代神明,所谓伴生之物极为重要,少了一件,三魂六魄缺一,气运神力全失,神明的寿命也会大受影响,少了几件,像温祭秋这般只剩一物的,多半是以身祭了什么,就连因果往生,也都一并丢了进去。”
“也就是说,”他故作俏皮地眨眨眼,“时间之神不仅在失踪的这五百中受过非常人可忍的苦楚,还打算用谎言,哄着你错别他唯一的死亡。”
这位漏了大话的先生在有意无意泄露惊天大秘密后拍拍袖袍,扭头就跑,其反应之迅速,速度之快,难以鉴别到底是因为该做的都做完了还是……怕被褚寻鹤鞭尸。
总之他跑个没影,留下温珣和褚寻鹤肩抵肩,一个后背生寒,一个面沉如水。
默了几息,褚寻鹤紧紧揉了揉眉心:“先……”
“他在胡说八道。”
褚寻鹤:“……”
温珣:“……”
温珣:“你刚刚说什么?”
“……时空缺口,需要及时填补,”褚寻鹤道,“其他的,之后慢慢算。”
温珣立刻扭头装作听不见,盯着无边裂口瞧了会,朝前走了两步:“我来解决。”
“退到我身后。”
“……”
褚寻鹤见他不应,金眸冲他冷冷一扫,两指捻住软软垂在身侧的断臂:“退后,将剑收好。”
说罢手中已经荡起灵光,一点一滴钻进皮肤中为温珣修复周身伤痕。
褚寻鹤一边细细给他医治,一边举起吟春剑,凝神聚力,浩荡剑气刹那涤尽周遭魔气,化作金色龙纹咆哮着冲向正中无际的深渊缺口——咚!
好似高速落下的流石撞上刚坚不断的岩壁,缺口|爆发出沉闷而汹涌的撞击声,似海浪重重叠叠此起彼伏,回声一叠高过一叠,灌满这片辽阔的虚假空间。
四周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魔物嗅到不详气息从四面集结,褚寻鹤冷冷释放神明威压,须臾将几个品阶底下的碾成碎片,下一秒金色护盾拔地而起,环绕两人身侧。
伤口愈合,他收回手,捏诀让锁链显形,狠狠一拽将人拉到自己身旁,箍住手腕。
回声还在继续,那是两股同样强大的原初之力撞击引发的共鸣,若是运用得当,同样可以摧毁一方天地。褚寻鹤静静望着头顶猩红无边的缺口,沉沉问沉吟不语的温珣:“温祭秋,我的确因规则之力难以干涉此间事物——但这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用。”
顿了下,他在心底估算时间,偏头抓着对方的手摸上自己喉结——
那有一片波光潋滟的金色鳞片,流光溢彩,美丽异常。
那是龙鳞,准确来说,是龙的逆鳞。
逆鳞被触碰的感觉应该很是诡异,然而温珣抬了眼观褚寻鹤面色,却并未从他阴沉的眉眼中察觉到什么……除了怒意。
他哆嗦一下,挣开手漫无目的地搓了搓。
褚寻鹤对他的动作没什么表情:“五百年前,我与你说过,我感受到龙躯所在,准备择日前往地点寻找。”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温珣想了好一阵,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而后,我确实找到了龙躯,甚至还有龙丹。”
温珣盲目点头的动作一顿。
褚寻鹤捕捉到他眼底诧异,眨眨眼若无其事:“如今,我也算是半具龙身。”
——混沌之初,除诞生的九神之外,还伴生与神明同寿的九只神兽,其中不死鸟归属时间之神噎鸣,风狼归属命运之神塔尔赫尔,余下七只,则在神明陨落之后,随着神格散落在整个大陆。
褚寻鹤所找到的,正是其中天空神明座下,岩龙云螭。
说话间,共振隆隆,温珣眼光一戾,转身正要去看缺口情况,身侧褚寻鹤已如一道金光般三两步跃至缺口正中,收剑,布阵,龙瞳亮如灿阳,顷刻五方驱动,线落星成,百个五芒星铺天盖地,正中一线金光贯穿黑渊,刹那爆发出一声钟鸣般沉闷的巨响:嗡——
五芒星重重叠叠,织就密不透风的细网,五方光芒愈盛,褚寻鹤施法,吟咒,渐渐头生龙角,发尾尽数染作鎏金,袖口滚落珠子般的流光,和他的眸色映衬。
须臾,法阵钟声渐熄,正中玄色身影缓缓落下,一挥,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咔嚓击破最后一丝裂缝,让魔物的尖嚎彻底消弭在此间天地中。
封印已成。
神明徐徐落地,转头时金色龙瞳锐利而尖,像是要直直灌进温珣心中,不由让后者打了一个哆嗦。
像是看出温珣的战栗,褚寻鹤微一眨眼,随即缓缓走到温珣跟前,五指收拢,将他的手腕严严实实扣住。
温珣:……
他无奈晃了晃手腕:“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褚寻鹤垂下金色眸子淡淡瞅了他几秒,又顺着两人相扣的手腕流到铁索上,略微思考一番,认真道,“尚可。”
他面色自若:“我认为依照你先前口无真言,多次哄骗我的经历来说,只是以锁链牵制,算手下留情。”
温珣:……
他张张嘴,颇为作死地问了句:“那如果不手下留情呢?”
褚寻鹤:“欺神者,当斩。”
温珣不纠结了,夺去对方手上拽着的耳坠,拿干净帕子擦拭一遍,边走边又勾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褚寻鹤驱使水灵力里里外外涤荡,这才安安心心重新戴回左耳上。
褚寻鹤在后面静静看了全程,等耳坠戴了,伸了手轻轻摸了摸其上流光潋滟的月石:“很漂亮。”
“我知道。”
“只是如今已经不算伴生之物了,是么?”
“……”
温珣熄了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迷雾,身后不知名空间片片碎裂,轰然消散为灰末。
天空还是浓重而压抑的黑,却从一角弥漫起不详的猩红,如同红色染料倒灌在漆黑的墨布上。
温珣瞧见了那片红,眼皮轻轻一跳,一时不知道是不属于现实的孽障还是真实的血光,身侧长风拂过,褚寻鹤紧绷的声音已经传来:“不好,是宋泊舟一群人在的方向。”
温珣心头一紧:“裂口已经被填补,幻境不应该……”
“那日我在战场上见到谢无今,他对我并无印象,甚至还托我为谢共秋带了家书。”话说一半,褚寻鹤突兀地打断他,拧眉拿出存放齐整的书信,“可今日亲临夜晚的,是白日的神魂。”
温珣一怔。
“先前瓦沙克曾说,此间拥有千百数量的冥陀兰,又积攒了白岩军和村民将近百人的怨气,从而扭曲时间,创造出两个空间,”弯腰拾起脚边散落的断剑,褚寻鹤前后拨弄了下,立起插-进旁边土堆中,“我后来思索许久,猜想,兴许谢无今有两个人。”
温珣皱眉:“那日,我们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死而复生,走进村中。”
褚寻鹤没有否认:“若是双魂呢?”
温珣悚然。
说话间白笙碧绿的护遁出现在树后,两人同时止了声,停在原地齐齐陷入沉默。
须臾,褚寻鹤开口:“为什么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劝说我们让谢无今魂飞魄散?”
“……”温珣斜睨他一眼,垂眸勾了垂落肩头的金色流苏,“……从目前来看,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
褚寻鹤瞥他一眼:“他们在用这句话引导我们,或者说,引导我,去改变未来。”
温珣被他看得发毛,摸了摸下巴:“嗯……”
“别装了,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
温珣耸耸肩:“也许是。”
褚寻鹤听出他话语间的肯定,拧眉正要说什么,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剑鸣,心下一惊。
“若是一体双魂,”温珣同样听见了声音,心头一紧,飞快朝发声处走了两步,又猛地顿住,面带纠结,“他身体中另外一个魂魄,是谁的?”
谢氏一族,身带孽债,比其他人命数更差不提,也更容易召来邪祟,惹祸上身。
莫非白日含笑谦和的,已经不是故人了么?
“……”
褚寻鹤没有回答。
身侧哀嚎再生,火焰冲天再起,橙红光芒扎进龙瞳之中。
他捏紧手中长剑,许久在掀起的狂风中无声催动神力。
“不,”许久,他道,迎着火光,“也许,他们是两个时间线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