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挑了挑眉,“看来你恢复得还算不错。”
“……”丁烽手忙脚乱关了音乐,一只手捏着遥控局促地上下按动着,他梗着脖子道:“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自觉气势太低,转而换了一副质问的口吻,色厉内荏道:“真难为你这个大忙人还能想起来看看我!”
方觉夏失笑,摇摇头解释道:“最近的确是很忙,你也知道的。”
半个月没见,丁烽实在是想念得紧。他的目光像是被强力胶黏在了方觉夏身上,这一刻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是千万只虫蚁在噬咬,心痒难耐,又是艳阳天的空调和冰啤,舒适又烫喉。
这段时间以来,方觉夏瘦了很多,面部轮廓初显锐利,下颌尖尖眉飞横鬓,整个人的气势也在打磨下随之一变,显得更加沉着稳重。如果说之前的方觉夏是伊甸园枝头上一颗初熟的果实,那么现在他就是花圃里一支怒放到荼靡,芬芳馥郁的殷红罂粟花,引诱着无数过路的旅人妄想将其采撷。
丁烽觉得自己是一只恼人的蜂,嗡嗡围着方觉夏打转,他痴迷于花香,又钟情于颜色,最终沉沦在罂粟花不经意的温柔中。
方觉夏放下水果,走过来摸摸丁烽的脑袋,“伤好了再蹦迪也不迟啊,”他微微一笑,双眸如漩涡般深邃,对于丁烽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本来就不聪明,要是晃傻了怎么办?”
丁烽被他看得头顶都在冒烟,体温骤升到能煎鸡蛋,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别看丁烽平日里直球打得爽,实则是一个纯情到稍微被撩拨,就害羞到想往地缝里钻的感情雏鸟。
电视节目停留在法律频道,主持人的声音平仄无起伏,一板一眼地讲述着最新报道。丁烽羞臊到无法分心,方觉夏倒是听了一耳朵。他略过丁烽通红的耳尖直直盯着电视,主持人机械式地念着稿子。
“某某监狱于昨晚发生暴乱,有两名囚犯罔顾法律肆意出逃,警方正在进行全力搜捕,望市民近日晚间不要在外逗留,保护好自身安全。”
方觉夏直起身子,一只手拨了拨头发,觉得这个监狱的名字有点耳熟。
距离一拉开,丁烽总算从令人窒息的忸怩中缓过了劲。他操控着轮椅滑出好几米远,摸出一把水果刀削苹果,表面上削得认真,实则苹果被扎得坑坑洼洼叫人一看便没了食欲。
“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方觉夏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重新拿起一个苹果,手腕一转果皮连成一条线,直直地往下坠。
“谢我干什么,我都没能帮上什么忙。”丁烽吭哧吭哧跟自己赌气。
“你不追究方家的责任,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方觉夏现在想起那段日夜颠倒的日子还是觉得头痛,“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路上,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丁烽闻言一愣,扭头呆呆看着方觉夏,“你……算了。”
他敏锐的神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没有立刻挑明,而是对方觉夏旁敲侧击道:“你把手机给我用一下。”
方觉夏拿出最新上市的某款机型,“我之前那个手机进水了,就买了个新的,你要干嘛?”
丁烽没有说话,点开对话框怎么也找不回聊天记录,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还给方觉夏,勾起嘴角笑得无赖,“刚好我的手机也坏了,等会儿去跟你买个情侣款。说起来,真让人伤心啊,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竟然真的一条都没回我!”
方觉夏心虚地挠了挠鼻子,“我不是回了一条吗?”
丁烽:“群发不算!”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突然有人敲响了门。方觉夏转头,宋致站在门口,他已经换掉了病服,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这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小夏,你出来一下。”宋致的目光在方觉夏身上一寸寸游移,像一条滑腻冰冷的蛇。
他的出现使气氛便迅速冷凝下来,方觉夏板起脸,把削了皮的苹果塞进丁烽嘴里,扯来一张纸巾擦净手,道:“什么事?”
宋致笑了笑,眼眸中意瞬间迸发出来的**让方觉夏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徒。一无所有的赌徒在走到末路之后陡然拥有了天赐的巨大筹码,并决定将其孤注一掷。
王梅醒了。
当从宋致嘴里得知这个消息时,方觉夏恍惚置身于梦境,他掐了掐掌心,痛觉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
“什么时候醒的?”方觉夏问。
“前几天。”明明是宋致在带路,他却有意无意地落后一步,悄悄低着头去嗅方觉夏清冽的发香,目光放肆又贪婪。
方觉夏的气压越来越低,“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在忙。”想了想,宋致又补上一句,“而且我不会用这种事去打扰你。”
“疯子。”
方觉夏无法理解宋致的脑回路,他暗暗咒骂,恨不得一脚将宋致踢到孤岛。
明明心情糟糕到透顶,方觉夏却还是在见到王梅时换上一副开朗的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舅妈。
“小夏来了,快坐,过来让舅妈看看,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王梅这一觉睡了好几年,醒来早已是物是人非。她感慨只有两个孩子还余留着几年前的青涩轮廓,让她多少能找回一点安定感和慰藉。
这个慈爱的声音阔别三年之久,方觉夏忍不住泪盈睫羽,他感觉那只柔软温热的手抚摸着脸颊,一边呲着牙笑得灿烂,一边潸然泪下。
王梅点点他的鼻子,“还是一点没长大,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末了,她擦了擦眼角,笑道:“小夏要一辈子像个孩子才好,永远不要长大。”
方觉夏点点头,“舅妈,我好想你。”
王梅爱怜地抱着方觉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宋致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两步将方觉夏从王梅怀里扒拉出来,有意无意掸了两下方觉夏肩头上的灰,自个儿往两人中间一站,对王梅道:“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表兄弟两个搬着塑胶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王梅用纸巾擦鼻涕,一边哭一边询问两人的近况。
“你爸爸的事情宋致都跟我说了。小夏,你不要太难过了,你是舅妈的心头肉,现在舅妈醒了,小夏再也不是没人疼的孩子了。”
方觉夏迟疑地看了宋致一眼,“表哥他……什么都跟您说了吗?”
“没错。”王梅点头,一说到宋致便滔滔不绝起来,“你表哥打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也就是你的话他能听进去两句。这两天我劝也劝过了,他就是不肯回去继续读书,你也帮我劝劝他,这年头不读书哪里行啊。”
“我……”方觉夏云里雾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致赶在方觉夏之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现在给小夏当司机挺好的,他还小,我在身边能帮帮他。”
方觉夏疑惑,“司机?”
宋致看着方觉夏,没有再说话。善意的谎言或是残酷的真相,全部交给方觉夏去抉择。
“小夏,你觉得呢?”王梅虽然忧心宋致的前途,但也明白现在不是几年前,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很多事情她不便插手。
方觉夏眉心纠结,他拉着方觉夏站了起来,笑得勉强,“我们私下聊一聊。”
没让方觉夏费劲,宋致乖乖跟他出去了,两人走到走廊尽头,方觉夏烦躁地一捋头发,道:“你又在说谎。”
“你可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宋致盯着方觉夏头顶的发旋,“告诉她我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我不会反驳。”
宋致的态度,就像是递给方觉夏一把锋利的刀。那把刀就悬在宋致头顶,他道:“我把命给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致递出去的那把刀是真的,但明白方觉夏不会真正刺下来的心,也是真的。
哪怕不是为了宋致,仅仅是为了王梅,方觉夏也做不出这种事。
三年的昏迷已经掏空了王梅的身体,与其说她这次是苏醒,不如说是回光返照的最后告别。方觉夏无法在王梅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告诉她事情最残忍也最血肉淋漓的真相。
事情已成定局,方觉夏又入了宋致的圈套。
“妈。”宋致跟王梅打了声招呼,“小夏累了,我先送他回去。”
“哎,好。”王梅心生不舍,伸长脖子往门外探看。
宋致伤在左臂,单个右手也能掌舵,他发动车子,开得慢吞吞的,希图把这段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拉得长一点,更长一点。
方觉夏摸出一根烟点燃,望着被烟雾朦胧的夜色突然想起了什么,语带嘲弄,突然问:“会有意外吗?”
“什么?”宋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像上次一样。”方觉夏对着宋致的脸缓缓吐了一口白雾,“一场精心谋划的意外。”
宋致停下车,他夺过方觉夏手中燃到一半的烟头掐灭在掌心,“虽然我很想和你一起奔赴一场意外,但我舍不得。”
你就是我最大的意外,从此为你天旋地转,为你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