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个小少爷。
罗参观过后,就只有这一个感想。
布歌的房间被布置的只能用奢华来形容,当小少爷问及他有何评价时,他唯一想说的是贸然出现在这真是抱歉了。
布歌进屋后先去换了个衣服,在此期间罗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一脸微妙地摁了摁沙发,深感制作这款沙发的人完全就是不想让坐下的人再站起来。
嗯,对比一下的话……算了还是不要对比了,这两边的待遇差距太明显了。
这一屋子的东西,单是钱就不知道要花多少,这么一看,涅瓦纳对他的宠爱还真是过头啊。
布歌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罗陷在沙发里,一副要融化在上面的享受表情。
布歌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弯了眼睛。
察觉到他出来,罗立刻重新坐直。他看起来有点尴尬,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神。
他视线这么一扫,很恰巧的,就找到了一个岔开话题的好目标:“喂,那是个什么东西?”
“嗯?”布歌顺着他的意思接话,“哪个?”
他抬眼看过去,只是他看清罗问的是什么后,笑容就不禁淡了些。
他的床头柜上只摆着一个东西,是个造型别致的、立柱一样的装饰品,顶端有着半透明的中空圆型结构。
“只是灯而已。”他避重就轻地说。
“……说谎。”罗看了看那灯,又看了看神情丝毫不变的布歌,又看了看那灯。“怎么可能,哪有灯长这样的?”
那中空圆形结构中跳动着的是火焰,深红色的、近乎显出几分黑色的火焰,不断地跃动、迸裂、燃烧,如此富有生机。
但这整支灯台就只有小臂长,那球形的结构更是只有巴掌大,里面哪来那么多可燃物给它烧?
“真的呀,真的是灯。”布歌眨眨眼,“我怕黑,所以涅瓦纳就找了个灯给我。很神奇吧?好像是伟大航路某座岛屿上制作出来的。”
他走近两步,来到床头柜跟前,示意罗从上方观察灯台:“这里面没有燃料之类的东西,球形结构也无法打开……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燃烧的。也许只是看起来像火的东西?毕竟它也没有热度。”
罗探头看了两眼,发觉确实如此。他立刻就信了:“也许真的不是火?”
他秉持着求真的精神观察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布歌刚刚说了什么。
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你怕黑?”
之前躲在柜子里偷听的不是你吗?
布歌坦然地接受他的打量:“嗯,有点怕。”
罗狐疑地盯着他,回忆了一下他当时从柜子里滚出来的狼狈模样,然后意识到他可能、好像……真的怕黑。
他当时状况其实不太好,头上冒汗,呼吸急促,看过来的眼神甚至有点失焦,站起来的时候都摇摇晃晃的。这么说来,他可能不是意外露馅的,而是实在忍耐不了黑暗逃出来的。
可惜他出现的时间点太巧合了,以至于罗光顾着尴尬了,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和他吵了一架。
罗呆滞了一会,然后用全新的目光观察起他。
“你这家伙,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罗忍不住问道。
怕黑但是要躲柜子,生病了但是还是要训练。他对自己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布歌不知为何被狠狠冒犯到了。他攥紧了拳头,瞪圆了眼睛,咬牙忍了三十秒钟,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直接跳了起来,扑过来就要打人:“……你才喜欢自虐!!”
罗轻松接下他的拳头,一脸‘被我说中了吧’的神情:“本来就是。”
布歌无能狂怒地打出一套猫猫拳:“看招——!”
面对这等无力的攻势,罗都懒得认真对付他,这让他感觉自己有仗势欺人的嫌疑。他敷衍但一个不漏地接下了他的每一拳,十拳过后,布歌连挥舞手臂都嫌累了——在罗被拎过来之前,他姑且也完成了大半今日份的体能训练的。
实力差距太明显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布歌一下子萎靡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拳砸了上去,同时发动精神攻击:“你还不是一样?!”
“哈?!”眼神凶恶的男孩顿时支棱了起来,“关我什么事?”
戳人就戳脊梁骨。布歌战斗力微弱,但嘴巴很利索:“弗雷凡斯的毁灭完全是世界政府的原因吧?”
“…………”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第一次认真用上了力道。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剧痛让布歌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饶是这种情况也口齿清晰,丝毫不示弱。他同样冷淡地说:“你知道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海军吗?”
罗猛地收紧五指,他清晰地看到布歌眉头轻微抽动了一下,然后重新恢复平静。
……这个小鬼,不仅擅长骗人,还擅长忍耐。他真的才九岁?
罗冷冰冰地问:“你叫我来就是想问这个?”
布歌的神色比他更冷:“所以你真在帮海军做事?”
罗用的力道几乎要将布歌的小臂掰断。他与布歌对视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双墨黑的眼睛中,是浓烈到几乎能将人淹没的恨意。就和他从弗雷凡斯逃出来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罗几乎立刻就明白这家伙扭曲的行为模式形成的原因了。
两人目光交错间,布歌比罗本人更能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他眼中的冷漠和敌意有一部分转变为了探究和犹豫。
布歌讨厌这样的眼神。他皱起眉,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他不无失望地说:“真恶心。”
罗被这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原本深埋在他心中的怀疑在这一刻化为尖刺,刺穿了他的身体。
世界政府明知道开采珀铅矿会使矿工接触到珀铅矿的毒素,带来生命危险,可为了赚钱,还是让他们继续开采珀铅。这种毒素只会通过血缘传播,不会传染给外界的人,所以他们在白色城镇失去了利用价值后,就撤离贵族,派遣军队覆灭了这个国家——以避免传染病传播的正义之名。
他的家人和白色城镇都是死于政府之手。
可如果那天和柯拉先生通话的人,真的是政府高层的话……如果柯拉先生真的是服务于政府的海军的话……
前几天,当罗主动提及说可以帮忙任务的时候,柯拉松的反应堪称完美。罗完全无法分辩他是否有在说谎。
他心中难免动摇,但依旧没有打消自己的怀疑:如果他真是海军的话,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而此刻,当布歌问出那句话时,罗才知道了答案:绝对是这样,柯拉先生绝对就是海军。
罗死死地咬着牙,剧烈的情感波动之下,他心中的天平正左右摇摆。
可布歌仇视厌弃的目光还紧锁在他身上。他蔑视的眼神不止在看罗,更是在透过他看他身后的柯拉松。
罗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他用力挥开布歌的手,将他直接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懂什么?”
布歌摔了一跤,但他神情依然冷漠,丝毫没有像之前那样露出无辜的、委屈的神情的意思。他嗤笑一声,尖刻道:“自命不凡。”
“你懂什么。”罗一字一句地说道,“珀铅病是治不好的。”
“……”布歌愣了一下。
先前他向希尔医生询问的时候,希尔医生并未说得这样详细。说到底,对于一个认真且有职业操守的医生来讲,在用尽一切手段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给出‘此病无解’的结论的。
“珀铅病是治不好的。”罗又重复了一次,“一整个国家的医生用数年的时间都未能治好的珀铅病,在只有我一个案例的情况下,三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依靠医学手段治好。”
“就算他是海军,为了任务潜伏在堂吉诃德家族……就算他是海军,因为要治愈我的病的原因,也已经放弃他的任务了。”
布歌的神色平静下来。他默默地看着罗,然后垂下了眼睑。
“你的意思是……他在立场和你之间,选择了你吗?”
罗也沉默了:“……或许吧。”
“于是你就对涅瓦纳的要求顺水推舟?”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其他那些事,就算了吧。”罗闭了闭眼,“他已经为我做出这么多了,在最后的时间里,我……我也想要能帮到他。”
布歌低下头,解开衬衫袖口,撩起袖子看了看小臂上清晰的五指抓痕。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还真是感人呢。”
在他们对话发生冲突的时刻,一墙之隔,披着黑色羽毛大衣的金发男人靠在墙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尽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静静地站在这里,不论是呼吸声、心跳声、还是其他任何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墙壁隔绝。若非是肉眼看见他,否则没有任何人能依靠感知察觉到他的存在。
屋内的两人自然也不能。
不管是年龄还是经验,他们俩都还太嫩了些。
罗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自白已经被当事人听去了。他心情烦闷,尽管话赶话间已经彻底做出了决定,但长期积累下来的对世界政府与海军的仇恨依然让他不太好受。
他反过来攻击了一句:“你和那个女人不也差不多吗?”
布歌扯了扯嘴角:“……或许吧。”
罗也冷笑一声:“装腔作势。”
“你好烦啊!”
“……你不也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