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眼风扫过来:“互相帮忙嘛,瞧你说的难听的。”
“谢谢你!什么破主意,不咋地。”
小白摊手:“嘁,那你要是不相信我,只能暗夜翻墙跑了。”
“呸!这哪行!祖母发现我离家出走,不得气死伤心死?”
小白一拍桌子,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笨!你留下封信,情真意切一些嘛!老太太就算开始生气伤心,随着时间流逝,也只会化作思念。等你和凌兄逃回京城煮成熟米,生下个娃娃,抱回来看望老太太,到时候就只有祖孙情谊,没有那么多束缚了。”
“这……”我嘴角颤抖,感觉还是很不靠谱。
“放心吧,从水路怎么北上,陆路怎么南下,我早都摸清了。你俩真要跑,一句话的功夫,就能飞出老太太的手眼。”
“……真的会谢……”我挤出几个字,复又捕捉到一丝蹊跷,不由追问,“摸清水路、陆路,咦,你摸清这干嘛?”
小白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懒懒道:“离家呗,我也有过计划。”
他也想离家出走?
这一瞬,我赫然意识到,原来他随口说的,都是真的。原来他在白家,是真的不快乐。
生性随性豁达,却背负着白家长孙的名头,或许这权势与地位,才是真正束缚他的枷锁。也许他也曾想一走了之,去看山川,去看星辰大海,去过寄情山水、肆意酣畅,泛舟湖上、喝酒纵歌的人生啊。
原来这世界,不仅我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想要自由,还有他这样的贵公子,也在追求心中的风光霁月。
我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又拍了拍小白的肩。
“行了,你和凌兄商量好吧。”小白伸个懒腰,朝门口探身望望,“凌兄人呢?怎么还没来?我差人给他说了呀,今天我要过来,让他也来你这棠阁。有我在,你祖母不会说什么的,也给你们俩创造个见面机会嘛。”
凌兄,咦,对哦,他的称呼怎么都变成凌兄了?
还创造见面机会?帮我俩跑路?什么鬼,你们俩几时这么要好了?
懵逼之际,谢宁轩还真的来了。
我站起身迎上前,还没说话,小白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杜老头掌勺的酒楼?”
谢宁轩没回答,而是握住我的手,朝我上下瞧瞧。这几日他每天见我,都要观望端详,好像生怕一日不见,我就能少块肉似的。
小白嗤了一声:“行了,如珠如宝的,真腻味!”
出乎我预料,谢宁轩也没恼,他拉我坐到了小白对面,竟道了声谢:“多谢白兄指点,我抓起来审问了,可惜杜父并不知情。”
小白眉头一皱:“和他无关?”
“他只是个大厨,想要在莱凤阁藏人,能不惊动掌柜等人,本也难。”
“你们这说什么呢?”我听糊涂了,忙不迭打断,“什么杜老头,什么莱凤阁……唔,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小白眼神睨过来:“还说自己在内宅探查呢,这都没意识到?”
“你是说……哦,对!”我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二姐生母杜姨娘!杜姨娘父亲就在莱凤阁掌勺!祖母提过!”
“是,没错,就是那个酒楼。”谢宁轩颔首,脸色不太好,“羽书,我们还是去晚了。找到人,却已来不及。”
我心一惊:“找到橙橙,她却死了?”
“错。”小白摊手,“另一个,说的是翠红。”
翠红死了?
太阳穴跳了起来。但说实话,这个结果,我并没有太意外。
翠红太可疑了,我一早就怀疑她也被幕后黑手买通了。同样是贴身丫鬟,不是吗?这是同一个路数。
阿兰死了,橙橙下落不明,翠红若也背叛了老四,她被灭口,符合逻辑。
但我还是有些诧异,我以为她会死的无声无息,没想到,小白只是晚了一步。
“哼,要不是我那长随唧唧歪歪,说什么守孝期间不宜进酒楼,我就能拦下她自杀了!”
这话让我震撼,在于两点——
“什么?她是在酒楼死的,不是跑路了被你们追查到?而且还是自杀?”
小白表情阴郁:“当着我的面跳的楼,大头朝下,当场没救。”
原来自从我拜托小白追查翠红,他便先去了庄子上,毕竟那是明面上,翠红被逐出后安排做活的地方。可翠红不在。
几经周折,小白终于打听到,她躲在莱凤阁。
“金华最贵的酒楼,凭一个丫鬟的工钱,怎么可能住的起?”谢宁轩道,“除非……”
“幕后黑手给了钱开房,或者幕后黑手就是莱凤阁一员。”我接过话头,心绪复杂。
没想到,峰回路转,此事竟又关联到了二姐生母。
但莱凤阁客人络绎不绝,包间也多,不方便查找。加之它背后也是大佬开设,小白一开始,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又逢白老夫人出事,小白便将调查的进展全权告知谢宁轩,让后者以官府名义介入。并点出,这莱风阁的杜大厨,和我遇袭的推手之一的关系。
谢宁轩本就恼怒幕后黑手调虎离山,趁机对我下手,这一听还得了,直接派人拿下杜大厨,带到府衙里审问。当然,对外,则用了杜大厨殴打邻居被带走的借口搪塞。
只是审问之下,杜大厨真的并不知情,什么翠红什么橙橙,他连外孙女对我顺水推舟的谋划都不知道。
“这么说,二姐和杜姨娘没有嫌疑了?”
小白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蹊跷的紧。”
“那你们刚说翠红自杀,又是怎么回事?”
小白努嘴看向谢宁轩:“这不昨天接到凌兄消息,让我去莱凤阁小坐,吸引敌人注意力吗?你知道的,我这等身份,自然是莱凤阁常客呀!小二认出来我才招呼上,突然有人在二楼拍了拍手。说实在的,当时我都没认出来是谁!她就跳下来了!我这才恍然想起,她替你四妹送过帕子!”
小白的讶异溢于言表,我马上就发现了端倪。
“不对啊,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故意自杀给你看的呢?”
“不是像,就是。”谢宁轩沉声道,“白兄去之前,我安排的人手已经监视了几日,发觉此女每日都从屋中潜出,趴在二层栏杆处向下窥探,似乎在等什么人。当时我以为,她等的就是幕后黑手。而白兄去时,明明还没有和小二搭话,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她的身旁也没有其他人,她却主动跳下,更在跳楼前大呼一声引起白兄注意,这分明,就是故意要跳给他看的。”
小白重重点头,又谨慎的瞟了眼窗外:“接下来才可怖。我不是马上就去看掉下来的她了吗?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对着我就说了两个字,然后就没音了。凌兄冲进来还想施救呢,已经来不及了。”
我朝谢宁轩投去目光,四目相对,是同一个猜测在碰撞。
“她说了什么?你别告诉我,她说的是‘东来’?”我暗哑的问。
小白看看我,又看看谢宁轩,一拍手:“神了!你俩说的话都一样!当时凌兄也是这么问我的!”
心沉了下去,我可笑不出来。
翠红真的也是幕后黑手利用的一环!
那大刘偷窥老四,能是真的吗?难道是翠红诬陷的?可翠红当时没有声张呀?若非小五小六听见,此事还不至于外泄。
难道是她想凭此威胁大刘,让他为自己做事?偏偏小五小六听见,事态一下就不受控制了?
那么,当日老四暴怒牵连刚好送花去的大刘,以致老实人被逼疯,进而犯下劫持罪行,也是翠红引诱的了?因果倒置,实际源头都是翠红的撺掇?
肖排场、马小旦、翠红,一个一个的,竟都和东来赌坊有关。
肖排场被绑走,死在深山。马小旦袭击了我,事后被祖母处理,没有交代出一个字,就死了。而翠红,分明是故意死在小白面前的。
他们都宁愿死,也要替幕后黑手卖命,为什么?
谢宁轩回答了我:“因为他们都被人胁迫了,以他们的软肋,威逼着他们。”
“什么意思?”
“我查到,马小旦有个幼女,在他进入你们王家做活之前,就失踪了。而翠红,则有个弟弟,是个赌鬼。此人常在金华各家赌坊出入,但近半年,却只来东来赌坊玩,欠下了巨额赌债,赌坊已经下令,再不还钱,就要剁掉一只手了。”
原来如此。
肖排场是橙橙的软肋,马小旦则有个幼女,而翠红被弟弟牵绊着。三个出入赌坊的赌鬼,被幕后黑手利用,简直水到渠成。
小白又提出一问:“可翠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关键两个字?在我面前自杀,有什么用意吗?”
是啊,翠红临死前说的“东来”二字,再次将视线聚焦到赌坊,将几起看似孤立的案件串在一起。
这是为何,幕后黑手企图嫁祸赌坊?可就目前来看,他与赌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呀。
这个时候,我已经能确定,翠红惹怒老四被逐,应该也是幕后黑手的授意。留下的线头太多,翠红很容易被人查出。若死在王宅,恐惹来注目。
所以幕后黑手让翠红想办法激怒老四,名正言顺离开了王宅。
或许在走的那一刻,翠红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可幕后黑手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她还是死了,为保弟弟而死。
那么,她躲在莱凤阁,代表着幕后黑手想传递什么?她每天趴在栏杆处等待的,到底是谁?过去了这么多天,偏偏在小白找去的时候自杀,这也是幕后黑手的命令吗?
她可以出房门,说明自由并没有被完全限制。事实上,幕后黑手也不需要完全限制她,因为利剑已然悬在她的头顶,那就是弟弟的命。
但她临终对着小白说出“东来”二字,这应该不符合幕后黑手的利益。
为什么?为什么故意死在小白面前,又要告知重要线索?
难道——我生出个念头——这是翠红在生命的最后,弱弱的、不甘的、怀着恨意的反抗?
我思索着,那厢,小白又问:“凌兄,三妹妹,你们怀疑来怀疑去,都说幕后黑手是同一个,害你又害你四妹,这也有些奇怪吧。你上京落水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这段时间金华可太太平平的。如果说幕后黑手是看你回来,又按耐不住动了手,为什么老四被劫持,却发生在你进门前?”
我回答不上来,头疼欲裂。
谢宁轩拍拍我的手,柔声道:“羽书,别气馁,咱们再想想,或许哪里还有疏漏。哦对,白兄,你不是说你那里还有个好消息吗?”
“什么?”我挣扎着,再打起精神。
“是关于东来赌坊的啦。我派人蹲守了好久,总算摸清了东家身份,发觉他和我们白家还有过交情。”
“哦,东家与白家,或者我们王家有仇吗?”
“不不,这事和东家无关。我认出他后,不就直接去问了吗?好在之前有些往来,终于让我问出条隐秘的线索。”小白得意挑眉。
“一年半前,东来赌坊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是个女子。黑纱覆面,头戴斗笠。她独自一人到赌坊说要设局,赢得钱财和赌坊二八分。东家一看她气势凌厉、赌术颇高,让利又这么大,便答应她的要求,刻意从同行处引来几个客人,那便是……”
“马小旦、肖排场与翠红弟弟?”
“对。但是东家明确说了,怎么赌,除了银钱外是否有别的赌注,按道上规矩,他们一概不问。只知道这女子颇有本事,每次匆匆来匆匆走,却逢赌必赢,赌坊因她收到的分成极高。所以她让引谁来赌,赌坊就去引诱谁来。当然,欠了银子不给她还,那也就等于不给赌坊还,他们自然会替她收拾。”小白语速飞快的补充道。
“收拾,这收拾的,便是肖排场。”谢宁轩接过话头,点出重点。
我亦听明白了:“嗯,怪不得肖排场被赌坊捆了扔进山里。”
“是,赌坊得了那女子的授意,在她知会的时间里绑走了肖排场。欠债很高,又没人来替他还,所以他就被活生生饿死了。不止如此,马小旦的女儿,也是赌场绑走的。”
“连幼女也不放过!他妈的,混蛋!”
谢宁轩立即按住我的拳头,温声道:“放心,白兄知会我之后,我便派人跟踪,已经救出那幼女了。”
我松了口气,但还是气息不稳,眉头紧皱:“赌坊就这样轻易害人性命,官府不管的吗?”
小白嗤笑:“三妹妹,你这说辞可忒天真了,那些都是签了生死状的赌鬼,卖妻鬻子还是什么罕事吗?告到官府,打掉一个,也总消灭不了全部呦。”
这话说的悲凉,谢宁轩也无奈叹息。
我只能吞下喉间浓郁的不适,又问:“这么说,是这女子借一流赌术操纵那些人,对王宅,还有白府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