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发现了,先让我进去。”
燕歌倒自来熟,一点也不像是偷溜进别人院子被抓住的模样。
宋今纾扯了扯嘴角,让开身子,看着燕歌十分熟练地翻窗进入。
宋今纾关了窗子,又点上了烛火。
“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是毓秀的声音。
宋今纾说了声没事。
燕歌边走边说道:“你这府里的人很聪明,我将将才翻进来就被抓了个正着。”
此刻二人面对面坐着,宋今纾看着燕歌一身黑衣,明明五官辨识度极高,还欲盖弥彰地戴着面纱。
她哑然失笑道:“那你为何不让他们通报,还要弄坏我的窗户?”
燕歌摆手,边取下面纱边说道:“我不想这么高调,所以让他们都守口如瓶。”
她喝了口宋今纾递给她的茶,又说道:“你屋外那名女子,说什么都要让我走。要不是我亮出身份,早就被她赶出去了。”
宋今纾知道她说的是疏影,无奈道:“谁让你不正大光明进来呢?”
燕歌有些尴尬,又喝了口茶。
“你居然是和宁公主,我那日当是哪家的小姐。”
宋今纾一笑,道:“说吧,找我何事?”
这才提起正事,燕歌颇为神秘地凑近,还用手掩住一边脸,小声道:“我在大梁只认识你,既然你是宋璂的妹妹,所以我来问问你他的脾性。”
没想到会是这个,宋今纾有些愣神。
她能看出燕歌有些强颜欢笑,虽说努力维持着笑意,眼底的灰暗可是藏不住的。
该是如何的谨慎小心,才要打探自己未婚夫的脾性。
宋今纾有些歉意,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对皇兄了解甚少。他为人处世均克己守礼,是合格的储君……”
燕歌听着,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皇兄心思缜密,最恼他人触碰他的逆鳞……”
宋今纾斟酌着用词,也不知道燕歌听进去没有。
就她对宋璂以往的印象来说,宋璂为人心狠手辣又锱铢必较,更不会念及什么血脉亲情,不能说是良配。
但她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人并非非好即坏,这都看燕歌的造化了。
闻言,燕歌笑容更加勉强,手慢慢垂了下去,双手握着茶杯在桌上转着圈。
房间里只有茶杯摩擦桌面的声音。
良久,燕歌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宋今纾,“你骑过马吗?”
宋今纾点点头。
燕歌扬起唇角,抬头望着屋顶,也不知道是跟宋今纾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大燕有很大一片草原,我喜欢骑着马在上面奔跑,享受着风在我耳边呼啸,每到那时,我都觉得我比天上的鸟儿更自由。”
“可是大梁没有草原,我再也不能那样骑马了。”
宋今纾抬起手,抚上了燕歌的手。
于是她继续说道:“在大燕的时候,我和皇兄们会在草原上打猎,夜晚就围着营火,吃着肉,唱着歌……”
燕歌低了头,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我好想大燕。”
宋今纾的手上落下一滴冰凉。
燕歌也意识到了,她侧了头,声音有些哽咽,“早知道就不来找你了,大晚上的,没得扰你清净。”
夜晚总会无限放大人的思绪,这点宋今纾深有体会。
她抬起手,慢慢擦掉燕歌脸上的泪珠。
“这么漂亮,哭了就不好看了。”
燕歌闻言,破涕为笑,“你倒还有心思开玩笑。”
见她心情好转,宋今纾道:“既然你肯与我说这些,那我便与你是朋友了。日后你若需要我,随时来找我便是。”
燕歌有些惊喜,“真的?”
宋今纾点点头。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谢姣。
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同样的跨越千山万水,同样的孤立无援。
想必她也需要一个朋友吧。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于是宋今纾让燕歌留下来。
“这可不行,父亲的人可机灵了,我得赶紧回去。”
没等宋今纾再说话,燕歌又熟练地翻窗离开了。
燕歌走后,宋今纾已经没有了困意,于是她想去院子里走走。
打开门,宋今纾便看到萧云湛和解良站在院中舞剑。
“公主怎的出来了,方才是有什么事吗?”
钟灵和毓秀忙迎了上来,宋今纾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
解良朝宋今纾问安,随即退到了一边。
“还未就寝?”
宋今纾看着萧云湛脸上的细密汗珠,哑然失笑。
“吵着你了?”
“并未,方才见了燕歌。”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萧云湛又让人把宋今纾送回寝殿。
“解良。”
“在。”
“查查,燕歌。”
走进寝殿,钟灵和毓秀也跟了进来。
宋今纾狐疑地看着她们。
钟灵先开了口,笑得有些揶揄,“公主,自大燕公主入府,驸马便一直守在院子里,奴婢看得真真的。”
见毓秀也点着头,宋今纾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道:“所以?”
钟灵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道:“公主,驸马是在意你的呀,否则怎么会亲自守着你呢,不正是怕你出事吗?”
宋今纾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不好向父皇交代,这个公主换了谁,他都会如此。”
“哪能呢。公主你看,驸马为了保护你空手接白刃,还中了那样凶险的毒。你又为了救驸马一个人跳了悬崖,这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呢!驸马又不是石头,你做的这些他怎么会不感动呢?”
宋今纾一愣。
是啊,这样看来,他们二人倒有点患难与共的意思了。
或许萧云湛会有一点在意自己吧。
自己第一次被劫持的时候,他可没有像上次那样生气,还给自己送了个人来。
思及此,宋今纾的嘴角不自主地扬起。
钟灵和毓秀见她们的话起了作用,相视一笑,退出了屋内。
二人关上门,转身便看见萧云湛和解良仍站在院中。
她们吓了一跳,立马行了一礼。
萧云湛只是颔首,没有说话,很快带着解良离开了。
钟灵有些后怕,道:“方才我们那些话,不会被驸马听去了吧……那可是大不敬啊。”
毓秀抚着胸口,镇定地说,“离这么远,驸马肯定不曾听见。”
钟灵也觉得有道理。
另一边。
解良方才将屋里的谈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他十分想笑,可看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只好忍住。
萧云湛走得极快,像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躁。
“主子,其实钟灵说得不无道理……”
萧云湛突然停了下来,解良差点便撞了上去。
“自己去领罚。”
解良立马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离开了。
金辰殿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登将军已告老还乡,朕感大梁无可用之将。遂现封驸马萧云湛为神策将军,掌虎符,领天下兵马。另封兵部侍郎冯客卿为兵部尚书,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高声宣布退朝,大臣们陆陆续续走出殿内。
“陛下这是何意?让一个毛头小子当了将军,还掌虎符?”
“晋国近日动作频繁,边境百姓多有怨言。自林大将军被抄了家,秦登将军又已年迈,大梁已经没有将军了。”
“所以……”
“既然萧驸马有出征的经验,又为皇亲国戚,领个兵又有何不可?”
“前些日子萧驸马还查出了青州的矿山,实在是大功一件,难怪陛下如此看重。”
“皇上圣心,大致如此。”
“可是……太子殿下也是用兵的好手,陛下何不……”
“苏侍郎,你还是太年轻了。青州可是太子的地盘,陈立既然敢私采矿山,太子能不知情吗?”
“原来如此,下官受教了。”
李丞走在二位身后,突然咳了一声。
方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位官员顿时噤了声,转身朝李丞拱手。
“李丞相。”
李丞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二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此乃陛下之意,二位还有何高见,不如和本官一同去面见陛下。”
两位官员冷汗如瀑,忙声道不敢,很快告了退。
金辰殿内殿内。
“淮儿,你治理永州有功,朕要好好赏你。” 宋景淮拱手道:“这只是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永和帝十分愉悦,接着说道:“昨日朕已经收到不少称赞你的折子了,明日赏赐便会到你的府里。”
宋景淮姿态十分谦卑,勉强应下。
永和帝让宋景淮离开,留下他和宋璂二人在殿内。
“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此时永和帝已没有了方才的愉悦,冷声道:“想必你也知道朕为何把虎符交与萧云湛而非你,朕的苦心,你可明白?”
宋璂颔首,掩盖住了眸色中的寒意,道:“自然,父皇之命,儿臣不敢不从。”
见他不领情,永和帝“哼”了一声,仰面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朕瞧着淮儿不错,为人也很正直,文韬武略未必不如你。”
宋璂道了句“自然”,二人都听出了其中的不情愿。
“高处不胜寒,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永和帝声音里有些无法言说的意味,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宋璂的目光落在了龙岸上放着的茶盏上,茶盏冒着热气,升起寥寥白烟。
“父皇喝点安神茶吧,里面加了酸枣仁,最是醒目清神。”
闻言,永和帝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有很复杂的东西。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
宋今纾已经从疏影那里知道了萧云湛被封为神策将军的事,于是欣喜地等在门口。
萧云湛下了马,见宋今纾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问道:“何事如此高兴?”
听到宋今纾兴奋的原因后,萧云湛扬起唇,道:“你以为皇上是白封我这个将军的?不出一月,我就得出征。”
闻言,宋今纾也笑不出来了,问他为什么。
“大梁与晋国,迟早有一战。”
见宋今纾神色十分担忧,萧云湛挑眉道:“怎么,担心我?”
宋今纾重重地点头,想到上次萧云湛出征一去就是七个月,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若你真要出征,那这次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
萧云湛皱了眉头,道:“胡闹,你当战场是好玩的?”
宋今纾却很固执,“你若不答应,我自己有的是办法去。”
萧云湛环起双臂,道:“你大可以试试,光是疏影就足够让你安安心心留在府中。”
见萧云湛真的没有改主意的想法,宋今纾有些气恼。
“去青州的时候你也是这般,事事都不让我参与,真当我是笼里的金丝雀不成……上次你一走便是七个月,书信一封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宋今纾说话的声音含了少有的严肃,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样的宋今纾出乎萧云湛的意料,他愣了片刻,最后似是妥协般叹了口气,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宋今纾见他答应了,哪管还有什么要求,连连点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欣喜。
萧云湛回到书房,解良就拿出了一个萧云湛再熟悉不过的小竹筒。
他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字条,越看脸色越黑。
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一日宋今纾接到了燕歌的信,说她被看住了,再也不能偷偷来找她了。
宋今纾一笑,回了信让她安心待着,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她提。
宫里传来消息,说舒贵妃有孕了。
永和帝的后宫久无子嗣降生,舒贵妃的身孕让他欣喜非常,于宫中设宴三日。
只是宋今纾没有什么兴趣,一次都没有去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宋璂和燕歌成亲的日子。
宋今纾有心去凑这个热闹,让疏影陪着自己去了燕歌住的宅子。
宅子里都是大燕人,各处都挂着红绸。
小厮笑着引路,将宋今纾带到了燕歌的寝殿。
燕歌一袭红衣,正坐在铜镜前,由着周围的侍女给她梳妆。
余光瞥见宋今纾来了,燕歌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波澜。
她让其余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她和宋今纾二人。
宋今纾走上前,拿出一个竹木递给她。
见燕歌眼中流露出欣喜,宋今纾笑道:“这是你们大燕的东西,前些日子我自己做了个,便送给你解闷吧。”
燕歌接过,双手转着竹竿,竹木就飞到了桌子上。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竹木上,宋今纾听燕歌说道:“也只有你来送我了。”
“他们定是希望你过得好。”
燕歌自嘲一笑,拿起桌上的竹木放入袖中,道:“希望如此。”
喜庆的红绸,精致的妆容,大红的嫁衣,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燕歌却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
宋今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抓住燕歌的手轻轻拍着。
四目相对,燕歌的眼眶明显泛了红。
此时有人进来,说吉时已到。
燕歌深吸一口气,握住宋今纾的那只手有些用力,在盖上盖头之前,她轻声对宋今纾说道:“你常来看看我。”
宋今纾点点头,帮着她盖好了盖头。
宋今纾跟着燕歌走到门口,看着她被人搀上了花轿。
宋璂今日亦是一身红衣,打马走在前面,周围尽是恭贺声。
锣鼓喧天,队伍浩浩荡荡走向了东宫。
宋今纾看着燕歌的花轿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回去了。”
萧云湛猝不及防出声,让宋今纾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萧云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远处的人群,调侃道:“不是不喜欢热闹?”
宋今纾边走边道:“难得我与燕歌投缘,所以想来看看她。”
萧云湛“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他让人查了燕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性子虽与宋今纾有些不同,但只要她们投缘,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也没觉得自己让人去查燕歌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宋璂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我想他应该是和大燕的人达成了某些协议。”
与大燕的协议,无非就是借兵。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不用担心。”
宋今纾觉得萧云湛把自己当小孩儿似的,事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帮不上什么忙,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可以跟我说。”
萧云湛笑了一声,道:“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即可。”
宋今纾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燕歌是不是还在难过。
想来她与自己也挺相似的,父亲为了某些目的,将自己嫁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出嫁时又是自己一个人一顶花轿就去了别处,自己好歹还在大梁,可燕歌却不知道能不能回大燕了。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悲从中来。
另一边,燕歌和宋璂拜了堂后就被送入了洞房,一坐就坐到了亥时。
燕歌险些要坐不住,可屋内全是东宫的人,自己就带了一个侍女,还被留在了屋外,让自己想说话都不行。
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一名侍女来传太子的话,说他留宿书房,让自己早些安置。
盖头都没掀呢……
燕歌也没有办法,自己掀了盖头,匆匆洗漱便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