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颠簸之后,马车在青州十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十里路便走过去吧,免得惹人生疑。”
宋今纾回头看了看这辆带有公主标识的马车,心中了然,跟着萧云湛往青州城门方向出发。
青州城外,官兵列成两排站在城门两侧。
解良上前,递上了几张路引,“大哥,我们是从金陵来探亲的。前几日青州闹了灾,我们也忧心得很呐。”
一位官兵接过路引,侧过头打量了后面的四人。
“行了,进去吧。”
宋今纾也很意外,进城居然如此顺利,看来这身衣裳真的可以以假乱真。
青州城外倒还风平浪静,没有看见多余的人。
城内也安静地近乎诡异,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偶尔传出孩童的啼哭声,却瞬间如被人生生掐断般消失了。
“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呢,我们这五个人安全吗?”
宋今纾不错眼地打量着两边的房屋,依稀可见修补的痕迹。
街道路上泥泞不堪,坑坑洼洼,行走十分不便。
萧云湛随口道:“我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今纾扯了扯嘴角。
忽然间看到有一户人家的门里探出一个孩童的脑袋,很快被人按了回去。
诡异。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住的客栈,也是冷冷清清。
“掌柜的,这城里是怎么了?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掌柜生得壮实,约莫而立之年。
“客官是外乡来的,不知道前几日那场蛟水多吓人呢!半山腰上的房子都被冲垮了,那些人家也逃出去了。城里的粮仓也被大水漫灌了,百姓们都没吃的了!客官还是早些回家去,免得挨饿啊。”
宋今纾皱了皱眉,道:“可我看那些百姓是连门都不敢出,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叹了口气,面有忧色,“客官可能不知,自司马被人刺杀之后,陈长史大发雷霆,在城中日日搜捕刺客,一下子人人自危啊。客官们也小心点吧。”
宋今纾了然,没听到掌柜离去后喃喃道:“好歹先管管饿死的百姓……”
了解了大概情况,萧云湛带着一行人找到了住房。
二楼共有四件屋子,萧云湛扫了一眼,“你我各一间,你的丫鬟一间,解良一间。”
宋今纾有些惊讶, “这么大手笔?萧尚书就是大方。”
这声“萧尚书”倒是新鲜,萧云湛看着宋今纾睁圆的眼睛,揶揄道:“难不成你想和我住一间?那倒可以省些银子。”
这话说得轻松,语气又是那样轻浮,宋今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还是算了。”
宋今纾摇摇头,挑了中间的一间屋子进去,把门关得紧紧的。
“主子,公主这是害羞了?”
解良看得正热闹,忽视了萧云湛余光中的危险。
“我看你还是没历练够,要不要再回去一趟?”
一句话把解良从看好戏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忙说“不敢”。
宋今纾安顿好,就听到钟灵在门外问她要不要下楼用晚膳。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西落的太阳,说了句马上就来。
萧云湛已经在楼下坐着,桌面上摆了几道菜。
“简单了些,你将就。”
萧云湛抬手给自己倒酒,口气十分随意。
“我看挺好的。”
宋今纾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虽不像建邺里那样花样百出,好歹算得上精致。
青州这样的情形,能吃到饭菜已是不易。
萧云湛喝了一口酒,抬眼扫了一下宋今纾身后的钟灵和毓秀。
“你们都坐下,现在我们只是平头百姓。”
“还有你。”
他朝身后的解良抬了手。
解良无不从,很快坐定了。
钟灵和毓秀还有些犹豫,宋今纾拉着她们一同入座。
大厅没多少人,店家也不在,只有旁边一桌有两名男子默默喝着酒。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这位兄台,是外乡人吧?”
其中一名男子突然出声,看向萧云湛。
萧云湛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名男子。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宋今纾正想打个圆场,那名男子又开口道:“青州最近不安生,兄台也知道吧?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在下佩服。”
萧云湛冷笑一声,声音在安静的时候显得格外刺耳。
宋今纾不知道这两名男子是如何惹到了萧云湛,以为萧云湛是不喜陌生人搭话。
“装什么。”
萧云湛冷冷出声,不耐烦地放下筷子。
那两名男子面色陡然一变,突然扔掉筷子,抽出袖中的短刀就向他们冲去。
电光火石间,解良就和那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你不去帮忙么?”
拉着钟灵和毓秀退到一边的宋今纾看着仍旧悠闲坐着喝酒的萧云湛满脸黑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戏。
“他一个就够了。”
萧云湛又喝了一口茶,打斗声随即便停了下来。
两名男子捂着肚子,神色十分痛苦地躺在地上。
“宋璂的人就这点能耐了?”
萧云湛站起身,走到刚刚朝他说话的男子身边,一脚踩了上去。
男子叫唤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萧云湛。
“听说你们完不成任务便会服毒自尽,倒是有趣。”
男子要开口说话,萧云湛抬手打断了他,嫌恶地用男子的衣裳擦自己的鞋。
“我不爱听犬吠。”
萧云湛走到宋今纾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宋今纾挡得严严实实。
宋今纾想侧头看那两名男子是什么情况,萧云湛直接将她拉上了楼。
“处理尸体,没什么好看的。”
宋今纾哦了一声,顺从地上了楼。
回廊上,坐下还没一会儿,解良就上来了。
“主子,已经处理干净了。”
萧云湛点了点头,对宋今纾道:“我们才来一天,宋璂就坐不住了。这个身份不方便,我们得乔装。”
解良心灵神会,道:“属下已经打听到了,青州长史陈立这月十五要宴请宾客。他有一个在外经商的远房表侄,名叫沈宴,二人已经十余年未见。陈立邀请了沈宴和他的夫人来赴宴,而我们的人拦在了他来青州的路上,说宴会已经取消,将沈宴送回了琅琊。”
宋今纾不免有些惊奇,“所以是要我们假扮沈宴和他的夫人,去查这个陈长史?”
解良拱手,“是。”
“那万一被发现……而且城门的守卫肯定知道沈宴并未来青州。”
萧云湛勾唇,“你想得周全。城门守卫有我们的人,这点无需担心。我们的人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定会护你无虞。”
“难道太子不会提前告知陈立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进城时扮作了平头百姓。陈立此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定会认为我们会大张旗鼓来青州,根本不会设防。”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宋今纾又转头问解良,“那你可知沈宴和沈夫人的脾性?”
解良一笑,道:“公主放心,属下已打听得一清二楚。沈宴寡言少语,最是喜静,而沈夫人李舒则是个活泼开朗的。二人郎才女貌,且和如琴瑟,恩爱非常,在琅琊均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宋今纾听完,身子有些僵硬,萧云湛却没什么反应。
这二人听着,怎么这么像那些话本子的主人公。
萧云湛的性格倒和沈宴很像,但是自己要扮作李舒,着实有些为难。
“若是为难,你不去便是。待会儿我们寻一处宅子住下,我会让人看着。”
听萧云湛安排得妥当,宋今纾下定了决心。
“我去。既然沈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沈夫人不去恐遭人怀疑,横生枝节。”
萧云湛看了宋今纾一眼,随即站起身来,“如此便好。先去寻宅子。”
城中鲜少有人走动,根本找不到人租房。
寻来寻去,一行人只好找一处无人的宅子住下。
“主子,四周已经安排了人手,断不会出差错。”
宋今纾不由得赞叹解良的办事效率,这一会便将所有安全事务安排妥当。
看出了宋今纾的想法,萧云湛懒洋洋道:“我的人若是没有本事,也不必留在身边。你若用得着,使唤便是。”
宋今纾有些茫然,解良便朝她拱手,“任凭公主差遣。”
啊?
“不用不用,多谢。”
宋今纾连连摆手。
萧云湛上下打量了一会,若有所思,“你若想扮成沈夫人,还要准备一番。”
“我知道。沈夫人明媚活泼,想来极为讨喜,我会尽力而为。”
萧云湛“嗯”了一声,去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宋今纾撑着脑袋,神色苦恼。
“你们说,我该从哪学起呢?”
钟灵和毓秀听出了宋今纾的意思,钟灵道:“公主只需要多说话便好,然后……多与别人走动走动,应当不会出错。”
宋今纾缓缓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到底什么叫活泼呢?”
此刻已是申时,青州城内一片寂静。
月黑风高,偶尔传来狗的叫声,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格外清晰。
卞冢山上,两名男子正站在悬崖边说话。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半成。”
“你的能力我不怀疑,要尽快。”
“我知道。”
山上的风冷得刺骨,刮得有些猛烈。
“那个位置,该换人坐了。”
山下,萧云湛走得有些急。
“人在何处?”
解良跟上脚步,连忙道:“就在前面的宅子。”
宅子很破旧,推开门时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屋内躺着的人咳嗽个不停,面色苍白,可谓形销骨立。
“好久不见,陈副将。”
被称为陈副将的人看清来人,咳嗽得更加剧烈。
“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宋丕灭口了。所以,当年那件事,我要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日上三竿,宋今纾已经用完了早膳,出了房间才看见萧云湛和解良回宅子。
“你看上去风尘仆仆,可是一夜未归?”
萧云湛改变了方向,朝宋今纾走去,“出去办了点事罢了。”
宋今纾点点头,道:“那你快些回屋休息,不然身子吃不消。等会我去找些吃食,等你醒来便能吃。想必你已经饿了许久,我屋内还有点心,等会送到你房里来垫垫肚子。”
一段话说得自然流畅,萧云湛挑了挑眉头,道:“我原先还担心宴会上会露馅,不过现在看来,我倒是多虑了。”
看见萧云湛回了屋,宋今纾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毓秀笑着,语气很轻快,“公主,驸马这是说你和沈夫人一样,和夫君十分恩爱呢!”
宋今纾愣住,脸上很快爬上红晕。
萧云湛这人,也忒脸皮厚了!
“胡说。”
宋今纾捂了脸,像是有人撵她一般,转身飞快地回了屋子。
二月十五,青州长史陈立宴请宾客,长史府门庭若市,达官贵人不胜枚举。
宋今纾和萧云湛已经换了装束,妥妥的商人模样。
他们二人都戴了面皮,根本看不出一点端疑,完全就是“沈宴”和“沈夫人”了。
为了保险起见,萧云湛让解良带上金银一同走去长史府。
门前有小厮迎接宾客,见到来人的气度,笑得连脸上的褶皱都堆在了一起,“请问贵客是……”
“沈宴。”
“哎哟!原来是陈长史的侄子,想必这位就是沈夫人吧,二人可真是郎才女貌……”
“还让不让人进去了?”
小厮笑容一僵,但也仅是一瞬。
“诶,您瞧我这没眼力见的,笨头笨脑,快请进快请进。”
宋今纾进了府内才知道什么叫奢华,程度简直堪比父皇的宫殿。
府邸的入口便是一座巍峨壮观,令人啧啧称奇的石牌坊,上面还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走进府内,金碧辉煌的房屋险些晃了宋今纾的眼睛。
屋顶上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正厅内精雕细琢的屏风、梁栋、檐角,每一处都透露出无比的奢华精致。
府内的庭院更是夸张。
花坛中开着各种宋今纾未曾见过的奇花异草,水池还游动着各种品类的金鱼。
侍女们穿梭在宾客的中间,手上端着的菜肴琳琅满目。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①。
“诶,你看那是谁啊,长得还挺俊俏。”
“一看便不是青州人,青州男子个个膘肥体壮,胡子拉碴的,哪像那位这么气派。”
“旁边是他夫人吧,还挺般配的。”
“不会是陈长史的侄子吧,听说二人许多年未见了,这次就是特地为这位侄子办的宴。”“那就不奇怪了,琅琊人杰地灵,那儿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标致!”
人多喧闹,这些话并未被许多人听到。
站了一会,宋今纾正疑惑为什么没看到陈立,就听到有人大笑。
正厅内走出一高大男子,留着胡须,像是常年习武。
“陈某来迟,还请各位恕罪!”
“陈长史可算来了,快看看你的亲侄子,他可等你好久了!”
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句,陈立面露喜色,很快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萧云湛。
他很快走到萧云湛面前,上下打量,话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你便是宴儿?果然同你父亲一样,玉树临风,龙章凤姿!”
萧云湛被陈立拍了拍肩膀,颔首,微微一笑,道:“舅舅过誉了。”
陈立显然被“舅舅”两个字取悦到了,大笑了几声,随即看向了宋今纾。
“哟,这是侄媳吧?生得如此标致,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登对!”
宋今纾想起了李舒“活泼开朗”的性格,便笑得十分灿烂。
“谢舅舅夸赞,舅舅也英俊非凡,非常人所能及。”
萧云湛扫了宋今纾一眼,扯了扯嘴角。
陈立哈哈大笑,“侄媳妇真会说话。来来,各位快入座吧!”
席上觥筹交错,陈立站起来向众人举杯,“今日这宴,便是为我的侄子和侄媳妇办的。我与侄子十余年未见,如今总算能解相思之苦了!”
有人祝贺了陈立几句,众人便举杯痛饮。
宋今纾看着手中的酒,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担忧。
这酒还真不敢随便喝啊……
“倒了便是。”
宋今纾侧过头看着萧云湛,见萧云湛抬起袖子饮酒,酒杯却擦着嘴边倾倒,酒尽数洒在了地上。
宋今纾有样学样,很快将酒“喝”了个干净。
“沈夫人可真是对沈公子看护得紧呢,喝个酒都要盯得牢牢的。”
一名穿着十分富贵的妇人笑得揶揄,众人也跟着起哄。
“夫君霞姿月韵,惊才绝艳,我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各位海涵。”
妇人闻言,道:“沈夫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拘小节,我敬你一杯!”
有人上前为宋今纾斟满了酒,宋今纾朝妇人的方向虚敬了一下,如法炮制地将酒倒掉了。
萧云湛微微侧过身,对宋今纾耳语,“你倒像模像样。”
“你也不赖。”
陈立喝得开心,一时间谁也没注意他已经喝得趴在了桌上。
“沈公子气度不凡,我家小女今年正值十六,我有意与沈公子结这个亲,不知道沈公子意下如何?”
席间霎时安静下来。
宋今纾和萧云湛都齐齐望向说话的男子。
男子约莫知命之年,头发有些花白。
宋今纾好奇萧云湛会怎么回答。
①:出自唐代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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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