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及着宋今纾的身体,解良只能将马车驾得慢些。一行人浩浩荡荡回驸马府时,已经是一天半之后。
解良叫来几名丫鬟将宋今纾抬回寝殿中安置,钟灵和毓秀忙不迭去给宋今纾处理伤口。
毓秀看到宋今纾这幅模样,顿时红了眼,边绞着帕子边抹着眼泪,泪眼婆娑道:“公主出府三日,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钟灵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眼眶红肿,声音有些低沉,“方才路上已经请郎中把了脉,说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几日。公主心善,定会无事的。”
“嗯。”毓秀用力抹了把泪,轻轻给宋今纾擦着脸。
这厢宋今纾被服侍稳妥,那厢解良拿着宋今纾带回来的草药忙去让药房煎好。
熬出来的药汁黑黢黢的,散发着苦味和臭味,活像自己之前闻过的臭菇一般,整个房间都是这股味道,让人不想靠近。
解良忍住呕意,一勺一勺喂萧云湛喝下那碗药,“主子,您一定要好起来……”
一碗药灌下,萧云湛面色更加难看了半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到最后甚至开始吐血,刺眼的红混合着黑,侵染了白衣,看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解良忙叫着“主子”,让人快点去宫里请王太医。
半个时辰后王太医才姗姗来迟,前脚刚迈进门口就被解良一把拉了过去,脚步匆匆,听着解良急色道:“主子方才喝了药竟吐了血,烦请王太医看看。”
王太医应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跪在床边拉过萧云湛的手开始诊脉。
又是好半晌,王太医的眉头紧皱,左手诊完又换了右手再诊,嘴唇抿成一条线,看得解良心急如焚。
“脉象已然平和,强劲有力,倒不像先前的虚弱残败。”王太医另一只手摸着胡须,心中自有思量。
他那日翻看古籍许久,断定萧云湛中的是牵机引无疑,自己开的药方也仅有滋补之效,今日一看,怎得竟大好了?
“驸马可有食用过什么东西?”王太医看向解良道。
“是一味药材,长于悬崖,乃是和宁公主凭一人之力取得。”
“怪哉,怪哉。天下既有草药能解牵机引之毒,不知公子可否带老夫去见见和宁公主?”王太医的眼中闪着光芒,要是他能知道这草药,太医令的位置岂不是非他莫属?
“抱歉,和宁公主过于疲劳,正在修养,不便见客。”
“这般……是老夫唐突了,公子莫怪。”
解良客气一笑,随即问道:“听王太医方才的意思,是主子现下已然大好。那为何会吐血呢?”
王太医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尴尬一笑,道:“公子莫要担心,驸马方才吐出的定是体内的污血和毒素。老夫回去再开几副调理内里的方子让驸马按时喝下,驸马吉人天象,相信不多时便会醒来了。”
解良一听,心便安了许多,客客气气地将王太医送了出去。
却说那王太医回到了宫中,还未来得及回太医院歇息一番,便又被临凤宫那边差人请了去。
临凤宫内气氛压抑,整间殿宇都似覆了层霜般寒冷。王太医战战兢兢地爬在地上给李薏和宋璂请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要被请到这来,因为这架势实在不像是要让自己来问诊的。
“好了王太医,快些起来吧。你这副颤颤巍巍的模样没得叫人多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一个太医呢。”李薏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旁边有宫女给她喂葡萄吃。
王太医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头低低地垂着,额边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太医可知,本宫找你来,所为何事?”语调轻柔,可总像是带着寒霜。
王太医冷汗如瀑,眼珠子转得极快,垂首答道:“皇后娘娘怜子之心,想必是来特地关心和宁公主的情况。”
“哈哈哈哈,王太医倒是聪明。”李薏笑得豪放,又吃下一颗喂来的葡萄。
“那你倒是说说,五公主情况如何?”
王太医被李薏突然的大笑吓得一激灵,稳住心神,斟酌着回答道:“臣惭愧,此次前去并未见到和宁公主。但听府里人说,和宁公主劳累过度,现下仍是昏迷。”
“哦?”李薏眉梢一挑,将腿从贵妃榻上放下,换了个坐着的姿势,开始捻动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
“啧啧,那可真是可怜得紧。不过想必王太医也知道,五公主是为何才劳累过度的?”
“臣听说和宁公主是为了给驸马采药,亲自去悬崖边摘了来,这才解了驸马体内之毒。”
一直未曾出声的宋璂盯着王太医,手指轻叩着红木扶手,眼前的雕梁画栋瞬时褪色,周围的一切景象开始变换,变成了宫宴的布置。
彼时众人兴致正浓,宋璂却无心娱乐,一直留意着可能的动静。
很快,一名太监着急忙慌跑来,跪在宴会正中央,先是请了个罪再道明来由,“和宁公主和驸马爷在湖边遇刺,驸马爷中了毒,现下昏迷不醒,正在太医院诊治呢!”
此言一出,宴会瞬间变得喧闹异常,甚至有人尖叫,吵得永和帝头疼。宋璂一怔,随即收敛了神色,漫不经心地喝起酒来。
“好了!”
永和帝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一众人噤了声,跪下来请罪。
永和帝神色不悦,让人去查,自己一挥袖子离了场。
宋景淮起了身,看了前方的宋璂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父皇这下是真真动了怒。要是一旦查出幕后主使,怕是定不会轻饶了去。”
“多嘴。”宋璂淡淡扫了宋景淮一眼,没有看任何人,很快回了东宫。
“呀,这可稀奇了。听说萧驸马中的可是牵机引之毒,世上无人能解,五公主采得的草药竟这么厉害,化腐朽为神奇?”李薏笑意更浓,仿佛是真心为萧云湛好转而愉悦。
宋璂回过神来,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难喝。
于是皱着眉头放下青玉茶杯,听着王太医回答道:“臣浅薄无知,不知和宁公主所得草药有如此功用。但现下萧驸马已平安无事,皇后娘娘大可放心。”
左手边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王太医又是一惊,看向左边坐着,还未出过声的宋璂。
“太子殿下,臣惶恐,不知哪里说错,得罪了太子殿下。”王太医朝宋璂那头跪了下来,端的是知趣懂事。
“你的确浅薄无知,而且蠢笨如猪。”
王太医顿时冷汗如瀑,忙磕着头道:“臣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白示下。”
“孤的父皇还没管萧云湛的死活,你倒巴巴地上赶着去了,怎么,你挺能擅作主张啊?”宋璂加重了语气,突然抬起腿,用一只脚勾起了王太医的下巴。
王太医吓得发抖,用余光看着离自己近近的那双乌皮**靴,颤着声音道:“臣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太子明白告诉。”
“璂儿,不要如此对王太医。”李薏笑得依旧温婉。
宋璂朝李薏一笑,当真收回了那只腿,漫不经心地搭在自己另一只腿上缓慢摇动着,冷冷开口,“孤一向体谅臣子,爱民如子。所以孤巴不得萧驸马好得快些,王太医可听明白了?”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轻巧,但王太医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自己就该称病不出,非要担这劳什子担子干什么!
“是……臣明白了。”王太医擦了擦汗水,心跳如鼓。
“行了,王太医,你快些回去歇着吧。萧驸马那边,还请你多照料着。”李薏扫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识趣地上前,拿出一锭银子塞在王太医手中。
王太医又跪下谢恩,李薏让人将他搀起送至门口。
“王太医,听说你的老母已经九十有六,女儿也正值豆蔻妙龄,孤也很想见见呢。”
一只脚将将要踏出门,王太医便愣住,眼中不仅是恐惧,还带了不易察觉的愤恨。
“是,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王太医忍住了所有情绪,一刻也不敢多留,很快便回了太医院。
“哟,王太医,怎得回来得这么晚?哎哟!这莫不是皇后娘娘赏的银子吧,王太医,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瞧见王太医回来,一名太医打趣道。
而王太医置若罔闻,径直走掉了。
“这倒是奇怪,今日怎么了这是……”那位打趣的太医疑惑地盯着王太医匆忙的身影,疑惑地喃喃道。
“公子,这是今日的药,还请你煎了给驸马服下。”
解良接过王太医递来的药包,微笑示意。
“怎得劳烦王太医亲自过来,请到殿里坐坐吧。公主现下还未醒,可真是对不住了。”
王太医“诶”了一声,跟着解良到殿中坐了下来,看着萧云湛还在不远处睡着,心中如鼓作响。
不多时,解良端着药碗进来,一副要亲自给萧云湛喂药的模样。
汗如雨下,王太医声音含了颤,十分克制,“公子可真是事无巨细……”
解良闻言,只是一阵轻笑,语气莫测,“这是自然,毕竟驸马爷身份贵重。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你说是吧,王太医。”
那句“王太医”像淬了毒,尾音上扬,端得像是在审问犯人。
“自是的,自是的。”王太医端平了声音,完全没有意识到即使是在这样的寒冬,背后的衣衫依旧被不经意打湿。
解良勾起一抹笑,却是转瞬即逝,转头就要拿起碗中的汤匙。
王太医却是不敢再看,忙低了头,手指绞在了一起。
清脆的汤匙掉落的声音吓得王太医一抖,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解良的笑容含了歉意,道:“王太医,你看我。我这人忘性大,昨日练了剑,手现在还痛着呢。既然你在这,不如替我将这药给驸马喂了吧。”
“这,这……”这下王太医出的就不是虚汗,实打实地落在了手背上。
“王太医这是怎么了?外面可下着雪呢,怎么就出汗了?不然我叫个侍女为你打打扇子?”
眼看着解良就要出去叫人,王太医忙止住了他。
“不劳烦公子了,老夫这就为驸马侍药。”
解良笑着答是,速度极快地将药碗放在了王太医手中。
“王太医可仔细着些,千万别洒了才好。”解良轻轻拍了拍王太医发抖的手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是……”解良这一拍就好像拍在了王太医的骨头上,惹得他背都佝偻了些许。
好不容易端着药碗在床边跪好,手中的汤匙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起来。
“王太医,天冷了,这药也凉得快,你可要快些了。”解良抱了臂,出声提醒。
手又控制不住抖了起来,王太医弯下了腰,头也低垂,竟是在啜泣。
“王太医,听说你的老母已经九十有六,女儿也正值豆蔻妙龄,孤也很想见见呢。”
宋璂的话就如梦魇般缠绕着他,这让他怎么选!
“哟,王太医,怎么还哭上了?可是觉得为难了?”解良绷不住笑,看着王太医的背影觉着有趣。
对不住了,驸马。
我的母亲和女儿是我的命根子。
王太医咬了咬牙,终是拿起了那根汤匙,舀了一勺就要往萧云湛嘴里送。
眼看就要送到唇边,送药的那只手臂却被人紧紧抓住!
“咳咳咳……”
床上躺着的宋今纾时隔两日后终于有了动静,钟灵和毓秀面上一喜,连忙去查看宋今纾的情况。
“公主,公主?”
宋今纾艰难地睁开眼,发了好半晌的呆,久到钟灵和毓秀以为公主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宋今纾才悠悠转过头望着她们。
“我睡了多久了?”宋今纾的声音有些暗哑,面容宛如莲花初醒般清澈。
毓秀眼中已经含了泪,“已经足足两日了。”
“公主,你可算醒了。奴婢们这两日可担心坏了。”钟灵抹着眼泪,楚楚可怜。
宋今纾弯唇,道:“辛苦你们了。驸马呢?他可醒了?”
“没呢,现下还在昏睡,方才宫里的王太医过府来瞧了,想是已经没什么大碍。”
闻言,宋今纾就要坐起,又让钟灵和毓秀一惊,“公主还是歇着吧,等会便让王太医顺道来看看。你舟车劳顿,又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还是轻易不要乱走动的好。”
毓秀附和,“是啊,驸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还是多操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宋今纾无奈继续躺下,心中仍是放心不下萧云湛那头。
毓秀出了门,看见王太医正从书房那头出来,连忙叫住了他。
“王太医,公主现下已经醒了,不知你是否方便去为她诊一诊脉?”
王太医一愣,“自然,自然。”
殿中,王太医已经为宋今纾搭完了脉,收拾着东西,“公主脉象平和,并无大碍,饮食上注意调养,不可大鱼大肉,近日也要忌油腻荤腥之物。”
宋今纾道了声谢,让毓秀送王太医出去。
毓秀回来,奇怪道:“我看这王太医怎么心不在焉,面色也不太好看。”
“许是近日操心太多所致。”宋今纾漫不经心地回答,心下却自有思量。
方才搭脉时,王太医的袖口上有明显的污渍,虽然他身着深色衣物,还是被宋今纾发现了端疑。
这只能是方才为萧云湛看诊时弄上的痕迹。若是不小心,这也说不过去,毕竟王太医向来是沉稳自持的人,从方才他为自己诊脉的手法就可见一斑。
发生了什么?
宋今纾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万一真是不小心弄上的,自己成什么人了?
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宋今纾有些无聊,说什么也要出门透气。钟灵和毓秀拦不住,只能跟着她出门。
脚才将将踏出殿门,一侍女神色匆匆向宋今纾走来,“公主殿下,方才宫里来了口信。皇后娘娘听说公主已经大好,请您马上进宫一叙。”
宋今纾眼皮一跳,熟悉的头疼感上来了,连带着手臂上的伤都传来阵痛。
“那烦请你去回个信,说我身体还有些不适,改日再进宫,顺道给母后请罪。”宋今纾扶着毓秀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了额间,气息虚弱,端的是大病初愈,弱不禁风。
侍女道了声“是”,忙去回信了。
“什么,和宁公主身体不适?那正好,皇后娘娘心细如丝发,让咱家带了宫中最好的太医一同前来,便让他为公主瞧瞧吧,准能保证公主平安进宫。”
宋今纾站在院内,太监的声音顺着飞雪飘来,让她两眼一黑,恨不得再晕过去一回。她望了望萧云湛的书房,门口紧闭,只有两人把守,不由得生出异样的情绪。
他还没醒。
侍女一脸为难地上前,宋今纾已经笑得温和。还没等侍女说话,宋今纾就拍了拍侍女的肩膀,柔声道:“我听到了,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侍女眼中含了感激,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公主,此行……”毓秀担忧地皱起眉头,和钟灵苦哈哈地相望。
“好了,我逃不了也避不掉。不如受而喜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过和宁公主。公主身子可好些了?皇后娘娘这也是想您想得紧,这才急了些。”
太监笑得满脸褶皱,嘴角差点要和眉毛撞个满怀。
“我已然无事了。快些走吧,莫让母后久等了。”
“诶,诶,这就走。”太监笑纹更深,馋着宋今纾上了马车。
车帘关上,太监的笑容瞬间消失,拂尘一挥,让车夫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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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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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