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荡漾,轻柔的水波抚弄僵硬的躯体,令他舒适地眯起眼,长久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
他望着远处的灌木、花丛、小道。
悠悠想起本届尊者上任时,王星并没有异动……
上一位没被宣告登基的尊者是谁来着?好像有一个……开国的太祖,但是人家没被宣告是因为这个宣告程序是他确立的啊。
难不成维姬这尊者身份是假冒的?
不可能!
哪个组织有欺骗规则之眼的本事?
如果连规则之眼都能蒙骗,又何必冒充尊者?
今日尊者的身份可不比以往,在某些人看来,尊者可是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那么只能说……异动发生了,只是小到无人察觉。
这么推测着,他头又大了:如果连王座的反应都这么虚弱,那李维姬的实力是真的令人堪忧啊。
可转念一想,无人知晓王座已有主,对于一个势力孱弱的君王未必不是好事。比起腹死胎中的下场,偷偷地养精蓄锐、修鳞养爪可谓是最优的生存之道了……
前路漫漫,他感叹。
澄澈的天空中,一群鸟叽叽喳喳地掠过,很快又散入密林。
没风,树林静默不语。
粉色的光芒慵懒地黏在同样慵懒的枝叶上。
岁月静好啊。
没风?
哀法突然意识到一个华点:水面无风起浪?
他发现眼下水体流动的迹象,噌地撑起身,爬上岸后抱起衣服就跑,完全顾不上水淋淋的身体、更无心回头一探究竟。
脑中警铃大作:“我擦李维姬是把王星的护法给关了吗?!!!怎么会有东西传送到王庭内部?!!!关键是!我在泡澡啊!!!”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后悔让维姬撤了上帝视角,要不然维姬一定是立马觉察到异样。但是他承认自己有错在先,可维姬也不能撤销了如是观的防卫阵法吧?!
这下倒好,尊者不坐镇如是观,人们也能自由进出如是观了。
他更后悔的是没有及时修理手环的防御功能,虽然他也不期望这防御能帮他什么……
正当哀法在灌木篱笆后快速逃窜,一条水柱裹住了他的脚踝。
哀法:“……”
魔幻世界里凡人不能活了是吧。
就在他面如土色心如死灰时,水柱膨大将他整个身体团成一个水球,转眼把他丢回池边。
猝不及防呛了水的哀法趴在地上咳嗽,头发黏在一起,还不断有水从发梢上淋下来。
哀法:马了个巴子的、等着,我一定会用科学打败玄学!
“喂、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头发眉毛眼睛全黑的女人?”
哀法惊得虎躯一震,但没有听清楚。
他缓缓抬头。
这一看又让他瞳孔地震:我滴乖乖,怎么人鱼也掺和进来了……
只见水池里一条散发金色光芒的金鱼——呸,人鱼小孩——抱着胸,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而金鱼——呸!人鱼小孩的身后,隐隐约约是一个阵法。
哀法正想移开视线,却察觉阵法有异动。
那人鱼小孩也发觉了身后的动静,转身。
从阵法里钻出了第二条人鱼,不过这是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扫了一眼金鱼便将视线转移到哀法身上,金鱼想要挡住小姑娘探究的目光,却被后者不留情面地推开了。
她稍稍靠近哀法,开口道:“你好,我叫山黎。我来……请问,这里有个赤县神州面容的女子吗……”
她迟疑了一下,“那位姐姐在吗?”
场面一度尴尬:狼狈的半裸男、腼腆的小姑娘、多余的小金鱼。
哀法:“……”
他听清问题了,可是不想回答。
还赤县神州面容?不就是李维姬吗?来找她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
算了,做个凡人哑巴,他们看着也不凶神恶煞——总不会难为他这个弱势群体。
小姑娘顺着哀法的目光看向身后,她对小金鱼戾气十足的表情习以为常,因而口气平淡地介绍:“他叫蒂法尼尼。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姐姐在哪吗?我找她有事。”
哀法:“!!!”
蒂法尼尼!
就是亚特兰王储的那个蒂法尼尼吗?!李维姬你能耐了啊!
一直等不到回复的山黎扭头看向蒂法尼尼,“我要到陆上去,你可以回去了。”
“不行!”
蒂法尼尼厉声反对:“这里不是你能随意踏足的。那阵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我们不能在这久留。要是被封在这里,先不说怎么处理尊者,光是海域的人便很难应付。”
“所以是你回去。”山黎强调。
“别想,要么我把你打昏了带走。”少年也强硬声明。
山黎有些不耐烦:“你离不了我是吧?”
“反正你不能待在这里!你真当那女的有多好心?而且还是尊者的人,尊者本身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尊者的部下岂不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的哀法:……这不还没死呢。
哀法打量蒂法尼尼,心生不满:还处理尊者?这条咸鱼口气真大。
“跟着你就不是死路一条了?”
不知道被踩到哪个痛点的山黎当即炸毛,反唇相讥:“起码人家所行无忌地来救我们!而不是畏首畏尾有己无人!”
“山黎!”蒂法尼尼一脸心痛,压低了声音:“你明知我有苦衷。”
山黎完全不买账:“呵,你有苦衷?就因为你有苦衷我就得跟着你?被你连累?!”
金光一闪,山黎鱼尾化腿。她一边向岸边走一边警告蒂法尼尼:“你最好不要对我动用法力——要不然……”
她犹豫了一下,眸光一闪狠下心:“你就做你高高在上的君王吧。”
哀法看看山黎又瞅瞅蒂法尼尼:我天,这是什么口味的狗血……等等,她身上的衣服不是我的吗?化身化不出衣服?
唉!不对——我是不是见过这姑娘……好眼熟啊。
日色黯淡,他下意识眯起眼打量山黎。
“看什么看,管好你的眼睛!”蒂法尼尼突然对哀法吼道。
哑巴哀法:得,再做个瞎子吧。
于是蒂法尼尼便看到男子闭上眼睛一不做二不休地躺在地上,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暴躁金鱼憋红了脸,自言自语般:“这王庭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所谓帝国,也不过如此。”
末了又呢喃:“哼……山黎,你自找的。”
听语气,与其是放狠话不如是小孩子的变扭和佯装不屑。
话语落下,周围一片死寂。
眼瞎耳聋且行为智障的哀法悄悄睁眼,见池水里没人、法阵也消失不见,便麻溜地坐起,正打算穿上衣服,又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一个小姑娘而已,翻不出浪花。
不过他到底在哪见过这小姑娘的,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习惯性地打开与维姬的通讯。
“不对,我留言有什么用——她没带智脑。”
淦!
她为什么不带智脑啊!
就在这时,天空诡异地亮了一下。
他抬头,看到一颗星子发出了不寻常的亮度,而几秒后又完全熄灭,就像是个人的错觉……
——元初星——
维姬领着团子往示天坛走,想到了什么,手一翻,说道:
“团子,这个给你。”
团子接过一把铅灰色手枪,沉甸甸的,冷冰冰的。
上面刻着尊者专有的蔓草样花纹——天伐枪。
维姬揉了揉团子的脑袋,“迟来的化形礼物,看起来挺合手。你觉得呢?”
团子没说话。
他隐约感到这把枪里蕴藏着他不该有、不能有的东西。
虽然很喜欢——主人给的。
但是——
“我不能要。”
“不喜欢吗?”
维姬回答得自然,好似预料到了团子的拒绝。“那就换……”
“不!我很喜欢!”团子面色焦急、连忙解释,“我很喜欢。”
“那为什么不能要?”
好半晌,团子才艰难地回答:“我……不配。”
不配主人给的礼物、不配这枪背后的象征、不配里面蕴藏的天地之力。
维姬不赞同地拧眉:“什么配不配的?我还怕它配不上你呢。你怎么先自卑起来了。”
“可是……”
“团子——只有配不上你的、没有你配不上的——若是心虚,那就争口气!”
少年定定地看着维姬。
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主人对他的期望。
维姬又揉了揉团子的脑袋,然后不留痕迹地扫了眼某个方向: “去吧,你跟着荧光走,它会带你到示天坛……然后,选个喜欢的名。”
一颗涌动的光点飘飘荡荡,颤颤巍巍地飞入密林深处,那里枝干交错影影绰绰,藤蔓纠缠晦暗不明。
团子走了几步后又回身站住了,他嚅嗫着却没出声。
“怎的,怕我把你丢这?”维姬轻柔一笑:“李维姬永远不会丢下团子——忘了吗?”
有了她的担保,团子二话不说化作雪豹原型冲进密林。
他急切的不是有个正式的名,而是等不及再见主人——他要快点完成这个仪式,快点回到主人身边。
穿过密林,在山脊与溪谷上的跳跃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天性,周遭景物的极速流转、疾风的抗阻、岩石崩裂的噼啪声——全方位的原始愉悦了他的感官。
即使环境气温极低,他还是感觉自身像是泡在热水般惬意……他是兽,是大自然的爱子,是无拘无束的精灵,是他们的信仰。
他们?
雪豹慢下来,他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亦是示天坛的位置。
他迟疑片刻,焦躁不安地甩尾。
为什么还会有别人?
他扭头回望,所来之处已不可辨认来处——由于距离,山下的林子快浓缩成快,而维姬又被掩埋在那层层叠叠的枝叶之后。
是主人让他们来的吗?那为什么主人不来?
为什么他感到一股忧伤?
为什么他期待相会?
他们是他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