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音乐会了,学校忙着准备相关事宜。这天的晚修便不上了,下午五点半提前放了学,只留了主持和几支压轴队伍在学校排练。
按理说,明日所有要上场的都应该留下提前排练一次,但介于表演队伍多,要想全部排练一次那得排到深夜了。
校领导还是有点人性,想想还是算了,还不如让学生回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日正常发挥。如此,他们也能早点下班回家。
教室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血红的斜阳渐渐淡去,消湮在暮色之下,天空由暮蓝转向深黑。这一切似乎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林听晚丝毫没有察觉,教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坐在冰冷的座位上,埋首于书林之中,像是孤军奋战的勇士。凭着一腔孤勇去和命运对抗。
林听晚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拥有的,一样样从自己身边溜走,永远地消失在他生命的长河里。
七岁,她对着妈妈拉着行李远去的背影,再怎么苦苦挽留也无济于事,十二岁,她亲手埋葬了跟了她七年的狸花猫,再怎么哭泣小猫也不能死而复生,十七岁,她得知爸爸去世的消息后,觉得世界就在那一刻轰然崩塌。
林听晚就像一个被命运扼住喉咙,吊在半空的人,上不去,下不来,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一颗心一直是悬着的,没有依靠的地方。
在她的世界里,她拥有的,她在乎的,都一个个离她远去,她什么也抓不住,留不下。
所以,她越来越敏感孤僻。那既然抓不住,便不去抓,不去想。
只要不和人产生羁绊,没有拥有,就没有失去。
而除此之外,知识和成绩,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真真正正抓住的东西,不会消失,不会跑掉。那些榜上的荣光和前途的希望,是唯一能让她心里踏实的东西。
喜欢过许津南是她平淡人生里的一点小插曲。本来不该和他有什么的,人和人之间产生的羁绊过多,将来只会徒增烦恼。
林听晚觉得自己和他,反正迟早会分开,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可她的爱意,她的想念,似乎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她只要看见他,便会心跳加快,只要想着他,便心里隐隐酸涩。
林听晚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奇怪。
她控制不住,尽管她拼尽全力压抑它,却不料,恨海难填,爱亦如此。
原来爱和恨的力量是这样强大。强大到足以摧毁掉一个人所有的清醒和理智。
是啊,人总是贪心不足,从前她想着,只要能默默喜欢着他,看他几眼便好。后来,她又想,只要能默默陪在他身边,和他站在一起就好。
可现在她又不满足了,她贪恋他的温柔,并希冀自己在他的世界里,是不一样的。
哪怕爱,哪怕恨。
她不再满足于只是路过他的世界,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不再满足于自己只是他生命里的单调路人甲,掀不起任何波澜和浪花。
她希望他对自己的爱恨,和自己对他的情感,一样强烈,明白爱和恨的强大,并且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她日日暗恋的煎熬和苦涩。
也许每个少女都曾有过这样的幻想。它是独属于暗恋中的少女一场青涩的梦。
林听晚吸了吸鼻子,白炽灯之外,是幽深森冷的冬。教室上方时钟散发醒目而幽红的光,上面写着九点十分。
林听晚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倏地响了一下。
她心也像是被咚咚地敲了敲,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和许津南微信语音之后,总觉得已经很久没和他聊过天了,可那明明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以至于,她只要一收到任何微信消息,总是揣揣不安着。潜意识里,总希望是他发来的。
可现实证明,并不是。
程淮发来信息,问她们学校明天是不是举办音乐节。
附中音乐节的阵仗搞得蛮大,宣传也广,程淮知道也不足为奇。
林听晚打字,说:“是啊。”
她玩笑地问道:“我明天会上场唉,你要不要来捧捧场?”
明天是星期四,临江中学正是上课的时候,他是没时间来的。而且像临江中学这样严格的学校,请假不是轻易的事。
林听晚本还想安慰安慰程淮,手下打着字,“明天来不了没关系啦,寒假你可以来......”
安慰的话还没打完,对面便发过来一个“好”字。
紧接着,程淮又道:“来,既是你上台,我自然要来捧场。”
林听晚张了张嘴巴,显然没料到程淮会这样坚定,刚打的字全部删掉,重新输入,“你明天不是要上课吗?
你没空的话,不用勉强啊。真的。下次来找我也行。若是逃课被发现的话,你会受处分的。”
林听晚不是没在临江中学待过,她知道逃课一旦被抓回面临多重的惩罚,重则可是勒令退学。
她不想让程淮因为自己而影响了前途,这让她会非常有心理负担。
程淮道:“我请假。”
林听晚:“你能请到假么?”
程淮:“我让家长帮我请,说我生病了就行。多大点事儿。”
林听晚发愁,“那能行么?你爸妈会帮你说谎?”
程淮:“我求我妈,我妈比较好说话,只要我爸不知道,那就没问题。
放心,我明天一定会来的。”
林听晚叹了口气,邀请的话是她先说出口的,她总不能再说让人家别来了。原本只是玩笑地说说而已,谁能想到,程淮竟这么认真。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看这情况,明日程淮是非来不可了。
林听晚摁灭了屏幕,手机扔进书包里,教室外面萧萧索索,冷风呼呼地吹,下了楼梯便隐约望见操场那边五彩光束交错,直直射向渺渺天边,音响声阵阵,看来还有人在排练。
路上,林听晚自己也哼唱着明日即将演出的那首《星光下的梦想》,一路上,少女骑着车的渺小的身影穿过重重黑压压的香樟树,少女悠扬的歌声荡了一路,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一场小小的排练。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不过只要想着,明日坐在台下的是那个人,便忽然好似生出了无限勇气。
她告诉自己,许津南说过,他会在台下听。她只要像平常一样,像从前那半个月以来的每个漫长的午后里,她所歌唱的一样。便足够。
晚间,林听晚洗涮完毕上了床,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问程淮:“那你妈妈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面很快回复了:“知道啊。明天我妈送我过来。”
看了这段话,林听晚险些把手机抖落了。
什么?
程淮妈妈明日也来?
以前,程淮家和林听晚家就住对门。
程淮妈妈可以说是看着林听晚长大的。
林听晚记得小时候,在妈妈还没离开的时候,妈妈总是站在楼梯口和程淮妈妈一聊就是一下午,有时,林听晚放学回来,看见妈妈抱着个菜篮子和程淮妈妈聊得忘情忘我,等她出门和小伙伴玩了一圈回来,还是望见妈妈揣着个菜篮子和程淮妈妈在聊天。
程淮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有着近乎儿童的天真浪漫。这点倒是和程淮很像。
那些年,程淮妈妈帮过她不少。当初,爸爸意外离世,林听晚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脑子发懵,只觉得天塌下来了。
她爸爸后事的操办,还多亏了程淮家。要是没有程淮妈妈,林听晚估计更加不知所措。
程淮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想到明日她也来,林听晚心中被压抑的那股紧张感忽然被放大,再放大,生出隐隐不安。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林听晚问。
这次,程淮没回复了。
很久之后,对面也没再有消息。
林听晚想着,程淮应是睡着了,毕竟这么晚了。
她窝在被窝里,只要一想到明天的事,心里一团乱麻,十分复杂,搅得她脑子又是清醒又是糊涂,怎么也睡不着了。
最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附中音乐节下午开始,上午照常上课,可学生们没半点心思在课上,只要一下课就蹿到走廊上排成一排,一个劲儿地往操场上张望。
林听晚内心虽也没那么镇定,但却也实打实地学了一上午。
她只是时不时望了望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总有几分空落落。每每只要听见蛛丝马迹,就心神不宁地猜测——他是不是来学校了?
可是直到中午也没见其人影。
下课铃声一响,教室几乎立马空了。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
下午没必要来教室了,都是直接去舞台现场。所以要收拾好该拿的物品,人人几乎都背着个书包往外面涌,搁平常都是一身轻。
林听晚不想回去,干脆吃了午饭后回教室再自习一会儿,反正距离音乐节开场还有段时间。
回教室的路上,她忽然碰见一伙人乌泱泱地走向操场,男男女女都有,中间被围着的人看不见脸,但能看见华丽无比的白色礼服和飞扬的裙尾。
不用想也知道,是即将要上台表演的人。
不过被这么多人围着,那还真是有几分夸张。林听晚路过她们的时候,不经意听见其中两个女生的谈话。
“我去,咱们初夏简直跟个大明星一样,到时候肯定要艳压群芳啊!”
另一人道:“那是当然,附中校花的名号不是盖的,你以为呢?”
“我看,也只有校草配得上校花了。”
登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哄笑,学校人人都传,校花配校草,绝了。
有人故意调笑般地问:“哪个校草?”
人群又响起一声长长的鄙夷声,“你说还有哪个校草?”
除了许津南还有谁能担得起此称号,而且全校就他一个,独一无二,当之无愧。虽然他平时根本不在乎,不知所以,但这几乎是全校人人默认的事情。
一群人笑闹着经过林听晚,林听晚走了几步,忽然有人叫她。
她诧异回头,望见人群中心,有双眼睛盯着她,人群也自动让出一条路,站在最中心的陈初夏,一袭盛装,白色抹胸礼服,衬得她更加美丽而端庄。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钉在林听晚身上。
林听晚只是淡淡地,目光回望陈初夏,在等她的声音。
陈初夏悠然绽出一抹笑,道:“林听晚,好久没见。”
那笑容,林听晚有点说不出什么感觉,女生的直觉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友好的笑,带着丝丝轻蔑的意味。
林听晚平淡地点头,不想和她牵扯过多,没什么意思。
她无波无波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陈初夏说:“没事,只是叫一叫你。我听说你们27班也有节目,你还是主唱?我很期待哦。”
这话表面上多友好似的,可再仔细听听,能发现隐隐带刺。
林听晚有点不舒服,什么也不想说,转身离开了。
半途撞见姜晓勇,他道:“可算找到你了。你的礼服到了,放在后台化妆室,你是主唱,要早点过去,现在就过去吧。”
“现在?”林听晚道。
姜晓勇笑眯眯道:“是啊,早点过去,别耽搁了,你可是我们班的主力担当,当然要好好准备。”
既然晓勇都这么说了,林听晚便也就随老师一起去了后台化妆室。
路上,姜晓勇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到时候别紧张,就当作是平时的排练一样。”
这下好了,本来林听晚还没想到那里去的,被晓勇这么一提醒,反倒神经微微紧绷起来。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舞台那边人来人往,一片忙忙碌碌。
后台更是人挤人,有些混乱。
姜晓勇把她带到27班的化妆桌前,林听晚不经意一瞥,眉心一跳,真当是碰了鬼了。
隔壁就是1班的化妆桌,此时围着好多人,一见林听晚坐下,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陈初夏这会儿倒是连看她都没看一眼,于是那些目光很快又收回去了。陈初夏好像在打电话。
众人围着,屏息凝神地听。既羡艳又好奇。
电话铃声响了大概有几分钟才被接听,声音开的免提,几乎整个化妆室都能听见对话。
林听晚就坐在旁边,听得很清楚。
即使隔着屏幕,她也能听出,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又懒散不羁,很像他这个人。
对面:“喂?”
这一声,叫得周围一圈炸开了锅,纷纷暗爽,也是总算能听一听许津南电话里声音了。好性感,好苏,好磁性。
光是听声音就已经能想象到对面那张疏狂桀骜的脸。
陈初夏道:“你现在在哪儿?”
许津南没回答,反问道:“有什么事儿?”
陈初夏:“就是问你什么时候能过来。音乐节也快开始了。”
许津南淡淡道:“我在花店,晚点过来。”
说完,毫不犹豫挂断了,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可陈初夏这边,几乎全场尖叫了,一个个比陈初夏本人还激动。
“我靠我靠,他说他在花店唉,肯定是给你买的花。”
“不得了哇不得了,没想到许津南也有这么浪漫温柔的时候,大校花,你好幸福。”
“我先磕为敬。插一嘴,他声音真的好好听!”
一堆人附和:“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林听晚在热闹的人群里,有点浑身冰冷的感觉。只要是任何有关于他的,林听晚总是不能做到那么处之泰然,心中隐隐是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