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难藏 第55章 第 55 章

在船上干不了别的，姜颂宁暂时抛却烦扰，吃饱喝足后睡了个好觉。

翌日起身，便去找了景明，想再聊一聊清州的事，给他们透个底。

刚说过两句话，就有人敲门来确认采买的单子，景明接过闯进这人手里的单子，见上面全是些食材，眼皮一跳，看着她，咳了一声：“这些事，还是柳大哥更熟悉，娘子去找他说吧。”

在姜颂宁目光瞟来时，景明合上这张墨还没干的清单，朝她点头，便抬步急急忙忙往外走：“我还有的忙，先走一步了。”

船还没靠岸，有什么可忙的？

姜颂宁一头雾水，出了门，先找小叶打听了这位大当家的姓名。

小叶像教小孩说话一般，天亮就带言惜站在甲板上，指着目光所及的万事万物一遍遍教他。

见姜颂宁来问，小叶很热心地回答。

“大当家名唤柳舟，就在娘子隔壁。我们是不常见到他的，大当家很有本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嘞，你说昨日见到他杀鱼……是呢，杀鱼宰鸡都不在话下。总之大当家踏实可靠，你有什么不用瞒着，尽管同他说。”

景明把这说谎的差事安在她头上，小叶有苦说不出，编一会儿便卡住，拍了下言惜，“跟他待久了，说话也不利索，让娘子看笑话了。”

言惜高高大大一个人，被小叶拍了一掌，脸上却泛起委屈，把小叶教他的全放在一边：“他和薛亭洲一样的人。找他没错。”

小叶吓了一跳，镇定点头，找补道：“大当家和薛大人一样，可以托付。”

姜颂宁起初就想问个姓名而已，薛亭洲那封长信该说的都提到了，还有景明这个老熟人，昨夜又吃了别人钓的鱼，她还未与柳舟交谈，就有了几分信任。

小叶分外热情地说了许多，她又不好打断，见他俩闹起来，正好顺势离开。

到了门前，她抬手敲了两下。

“稍等。”

隔着门扉听到他的应答，姜颂宁愣了下。

兴许是小叶说的一番话先入为主，他在她心里已然是个踏实朴素，做事可靠的人。

但这说话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不像粗人，还有些耳熟。

不多时，柳舟开了门。

“娘子请进。”

姜颂宁敛了思绪，这间布局和她住的一模一样，放的东西却少了许多，显得空荡荡的。

薛亭洲立在桌旁，看她一步步走近，十分自然地斟茶递去，对上姜颂宁的目光，他则道，“夫人是很特别的客人，若照顾不周，还望海涵。”

说罢，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落座。

“夫人找我，是为了何事？”

姜颂宁道：“清州如今是何形势，我尚不知晓，但对自家人还是了解的。若大当家遣人去清州，不用在牢狱暗室中搜寻。小舅最是惜命，定然找地方躲藏起来了。”

薛亭洲视线在她面上一停，声线低沉：“这些事，景明不曾提起。夫人在京中可有与薛大人说过这些？”

姜颂宁眼睫纤长，投下细密的阴影，她垂眸摩挲着茶盏，轻声道：“没有说过。他有许多要事压在肩上，哪有余暇过问这些细碎小事？能出手相帮，我已是十分感激。”

姜颂宁语调淡淡，三言两语已将他划做不会对此有额外关心的外人。

薛亭洲几欲冷笑，强忍着别开视线，等情绪缓和些许，才道：“夫人一时没想起，倒也罢了。但言语中与薛亭洲划清界限，难不成此事了结，便要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了？”

顿了下，又道，“夫人口口声声说着你的事他无暇过问，未免轻看了你在他那里的分量。”

姜颂宁怔了下。

按计划，她找到小舅舅后另择一地隐居，的确再难与薛亭洲相见。

这一抉择，是权衡利弊后的首选。其他事，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柳舟提到薛亭洲，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她与他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她离开后便不复存在。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今日，她做决定时没有犹豫。

但总是离开之后，才发觉心底深处，她仍有不舍。

姜颂宁眸底闪过一丝落寞。

薛亭洲蹙眉凝视着她，见她竟委屈上了，抬手敲了敲桌案。

姜颂宁心头正不痛快，见这人有催促之意，皱了下眉：“薛大人不喜旁人议论，你频频提起，就不怕冒犯了他。”

“我未有不敬，倒是夫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避而不谈，看起来有些可疑。”薛亭洲瞥见她盈着水光的瞳眸，勾唇笑了笑。

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三分，谁能想到她有一副冷硬心肠，来去自由毫无挂碍。

姜颂宁捏紧茶盏。

“同在一条船上，我自然没有异心。你问得这般仔细，不过是想看我对薛亭洲的态度如何，我又是如何和他扯上关系的。”

薛亭洲颔首：“正是如此。”

“那你可以放心了。我绝不会对他不利。若大当家还有疑虑，尽可找景明来问。”姜颂宁吐字艰涩，“你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问他？”薛亭洲看了眼她紧绷发白的指尖，徐徐抬眸，“他心里想得很清楚，夫人是口不对心，还是心肠冷硬，对别人的心意视而不见。”

“京城的兰苑已着人整饬，又有新建屋舍。还以为能讨一杯喜酒，看来是薛亭洲操之过急，自作多情了。”

姜颂宁思绪混乱，听他说了这些冷静思考片刻：“未必用不上。言公子说的什么邹小姐大概能用上。你若有奉承讨好他的想法，不该揪着我问，应当把心思用在别人身上才是。”

薛亭洲怔了下，难以置信她把言惜的话听进去了。

“言惜前言不搭后语，他说的话你也信？”

姜颂宁看小叶大多时候能明白言惜的意思，可见言惜只是发音困难，而非胡言乱语。

她饮了口茶，心口发闷，轻笑道：“许是我听岔了，是周小姐。”思索半刻，续道，“相识多年，若喜事将近，大当家也可知会一声，我定备份厚礼送去。”

许多事不能多想。

本来平平淡淡就过去了，一旦细想，许多刻意忽略之事浮上来，心绪翻涌，便再难压制。

她和孟安澜成婚时，薛亭洲远在千里之外，不曾送来贺礼。

而今她在他这寻了庇护，依着人情往来的道理，她不可能对他大喜之事视而不见。

薛亭洲没有错过她神色微妙的变化。

听她提起新婚贺礼时的语气，他回味许久，品出了一丝在意。

他垂眸轻笑，心念一转：“夫人这样说，还是念着旧时交情，我便放心了。”

而后取来笔墨，让她画出寻人的路径，姜颂宁敛了心绪，将位于清州旧城的老宅前后地形落于纸上，特意圈出山间的几个地点。

把正事交代了，姜颂宁起身告辞，不知何时船已靠岸，景明正带人往船上搬东西，一面差使挑夫，一面抱紧了怀中酒坛。

瞧姜颂宁走过来，视线落到这坛酒上，景明招呼一声，笑道：“是旁人送的贺礼。托我带回。”

再过几日便是主子的生辰，景明不可能说破薛亭洲就在船上，但存了暗示的心思。

她若有这份心，也托他帮忙，转头就可以交到主子手上！

姜颂宁心口一紧，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坛酒，没有言语。

景明有些急了，又不好直说，踌躇着开口：“娘子不拘送些什么，便是写信问候，主子也是高兴的。”

常言道礼轻情意重，但这话只能是收受之人来说。

新婚贺礼，哪有敷衍了事的道理，除非想再不往来。

姜颂宁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一时间说不上来心中所感，在景明期盼的目光中颔了下首：“我明白的。”

薛亭洲之后得知景明与她的对话，不由问她反应如何。

“娘子好像有些苦恼，大概不知送些什么。”

薛亭洲清楚，她定是误会了，低眸擦着手上的水渍，唇边添了抹笑意。

这一整日，姜颂宁再没出过房门，景明担心她身子不适，薛亭洲却没让他去探望，挽香一切如常，她不可能有事。

挽香出来取水，叹了口气，景明忧心忡忡，薛亭洲还是不为所动。

还能为他闷闷不乐，算她有点良心。

但眼看着她晚间还是如先前一般没有胃口，薛亭洲无法坐视不理。

正好昨日钓来的鱼还剩一条。

有人敲门说大当家找她，姜颂宁以为有事要谈，立马去隔壁找他，推门却见他在斟酒，旁边的酒坛子很像白日景明抱的那一个，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你为何饮了这酒？”

“我不能喝吗？”薛亭洲动作一顿。

孟安澜那病秧子是饮不得酒的，不知她有此一问，是否是厌恶酒气，他抬眸看她，手中已放了酒杯。

“若无宿疾，没有用药，自然是可以。但这酒，不是旁人送给薛亭洲的贺礼？”姜颂宁落座，叹了口气，“既然开了，便也给我尝尝。”

“既是相熟之人，自然也不能少了我的一份。”

薛亭洲已饮了两杯，眼尾微红，目光缠绵如丝如缕黏在她身上，在她看来时，又挪开视线。“也不会少了你的。”

姜颂宁见他主动斟酒，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她愣了下才伸手接过，硬着头皮饮尽。

酒入喉中，如燃了一簇火，直烧到胃里，雪白的面颊立时泛起绯色。

姜颂宁觉得自己冲动了，什么规矩都比不得身子要紧，用手撑着头，转头发觉柳舟也生得眉清目秀，皮相秀美不足，但也别有韵味。

看她的目光也是含情脉脉。遮住下半张脸，还和薛亭洲有几分像。

不对。

姜颂宁咬了下唇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方才说只要没有用药便可以照常饮酒，她之前被下了春风十里，过后开了几副药，没有多大效用，医女也拿不出别的方子，叫她再忍一段时日。

平时一切如常，她早就忘了之前还中过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怀疑酒水会催发药性，姜颂宁把酒杯放远，又灌了一大杯茶水下肚。

薛亭洲见她不能再饮，便取了筷子给烤鱼挑刺，但挑了片刻，想起自己还顶着柳舟这张脸，不知如何解释这番举动，只能自己吃了。

等他伺机打探她对陆致周春朴这些人有几分情意，便可以用真面目示人了。

姜颂宁看他胃口不错，也跟着吃了点。

薛亭洲以己度人，不想让她睡不好觉，待她吃饱喝足，便解释道：“寻常往来之人当中，确有一户姓邹的人家，但他不曾与别人有过私情。”

姜颂宁很是意外，心头一松，看向“柳舟”：“你打听得真快。有什么都告诉我。”

薛亭洲嗯了一声。

“新婚贺礼是免了，但生辰贺礼，总不能缺了，夫人以为呢？”

许是多与他说了些话，姜颂宁感觉和他距离拉近许多，打听他备了什么东西。

“鱼竿一支。”

姜颂宁怔了下：“这也可以吗？”

“他缺什么便送什么。”薛亭洲看她有些坐不住，正欲伸手去扶，便见她趴到桌上，面颊通红，显然是有几分醉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朝他一笑：“如果他也像你一般有话就说，我就不烦了。”音量愈发低了，说罢，闭上眼睛，竟是睡熟了。

薛亭洲知道该将人送回去，让挽香来扶她是最好，但她方才朝他笑的模样，实在招人。

受不住这种引诱，长指抚上她的唇瓣，薛亭洲俯身时盖住她的眼睛，轻柔吻落。

翌日姜颂宁感觉不太妙，夜里又做了难以启齿的梦。

以前有人说她见异思迁，用情不专，她只当无稽之谈。

但现在铁证如山，别人给她倒酒，她就觉得那人姿容尚可，不到二两下去，便感觉对方含情脉脉。

姜颂宁决意此后滴酒不沾了。

柳舟就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姜颂宁只能佯作镇定，不敢让人知道她那一瞬自作多情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