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璇却对侍从的话不是很讶异。
刚刚那位郎君的看上去好性子,他说自己在马车里睡觉,但外面吵了了许久,声音又那么大,他怎么可能在马车里睡得着。
一直等卫恒和她出面询问身份后,那位郎君才从马车里出来赔罪。
林璇注意到,他看到卫恒和自己时,眼里的不耐突然消失,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说是自己管教侍从不力,又一直好声好气地给妇人道歉,但是林璇看那穿蟹青色短打的侍从熟练赶人的样子,实在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
侍从见殿下和林家小郎君不说话,又道:“殿下,小郎君,卑职像尧城郡的本地人打听了几句,据说那位郎君姓严名溯,乃是刺史大人家的赘婿。”
如果说郡守掌管整个郡的事务,是最高的行政官员,那么刺史就是掌管兵马的,是郡里最高的军事管理者。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虽说二者官衔差不多,但是若论真正的威慑力和实力,郡守和刺史,绝对是刺史赢的。
林璇回忆片刻,才道:“说起来,璇还未曾见到过刺史大人呢。”
按理说,林知非到了尧城郡上任,刺史应该上门祝贺的。
“那刺史大人的事,我却是略知一二。”
卫恒摆摆手,让侍从退下后,倚着林璇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刺史刑渠,膝下只有一女。刑渠待其女如掌中之宝,他不舍女儿外嫁,便悉心教养了个少年郎,那少年郎便是严溯。刑渠教了严溯三年,直到女儿及笄才让其入赘,此可谓一片慈父之心。”
“同严溯接触过的人,都言他有君子品貌,性格温润如玉,待刑家小姐也是一心一意,痴情无比。刑渠也逐渐放心交了些人脉到严溯身上,严溯不曾入仕,走的是行商的路子,他敛财很有一手,在尧城郡中,他算得上巨富了。”
卫恒看林璇听得认真,便直接歪头靠在她肩上:“不过从今日之举看来,严溯也并非是真正的温润君子。”
林璇习惯了卫恒突然黏糊的举动,心里也喜欢他对自己这样的亲昵,便抬手随意拨了拨卫恒乌黑的头发:“莫管他人的事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否则母亲该着急了。”
秦氏只允他们出来半个时辰,这都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马车才行到半路,赶车的马夫突然停了下来。
兰生一掀帘子,却见阿城一路跑来,站在马车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郎君快回去罢,老爷有急事寻你!说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卫恒蹭了蹭林璇的肩头,肯定道:“肯定是因为那图纸的原因。”
林璇在图纸上写了那曲辕犁是她在一处古籍上看来的,这理由林知非肯定不信。他这样着急劝她回去,可能会盘问曲辕犁的出处。
曲辕犁是唐时的百姓改造的,她又到哪里去创造一本有曲辕犁的古籍?
林璇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让马夫赶马速度加快了。
一路匆匆忙忙,等到了林知非的书房,林璇却见一为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捧着她画的那张曲辕犁的纸又哭又笑。
“此乃天佑我卫国,竟让此等神器现世!我与农家之人看过,此器若是造出,定能减少百姓人力,使粮食大产!”
“是啊,郡公家的郎君定是天佑之人,才能想出如此器具,我等自愧不如诶!”
周围刚及冠和而已到而立之年的的羽人和农家之人都羞愧的红了脸颊。
周汝凯道:“某看林小郎君在农学方面造诣颇高,若她愿做某的关门弟子,某定倾囊相授,绝不私藏半点!”
站在门口的林璇收回了刚踏进门槛的一只脚:“……”
这样的言辞过于夸张,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了。
卫恒看林璇手足无措,耳根发红的模样,忍不住暗笑。
阿璇总是不慌不乱、镇定自若,偶尔慌乱一次真是可爱极了。
林知非听别人夸自家孩子,心里自然是受用无比,面上却谦逊道:“哪里哪里,小儿不过是碰巧想到的罢了,诸公对她过于夸赞了。”
“郡公切莫过谦,我等听闻林小郎君在折桂论道上,以八岁稚龄舌战各位世家子弟、学者门人,竟还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可惜那日某正好有事未去,否则便能一睹小郎君的风采……”
折桂论道本就万人关注,林璇那天的话,也传遍了士林。
林知非心里欢喜,可是这样夸张热切的赞美他也有些受不住了。
侧目,林知非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璇和卫恒,他顿时松了口气,形容严肃的朝卫恒一拜,然后看向林璇,把她推了出来。
“阿璇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见过各位长辈?”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众人压住心里的好奇,纷纷敛衽朝卫恒行礼:“下官(某)见过殿下。”
卫恒笑了笑:“诸公不比多礼,恒同阿璇一道来,只是想听听众位商量出的对策,诸公不必拘束,畅所欲言便是。”
“是。”众人行礼完毕,又见卫恒只是坐在案旁安静的听他们说话,并无插手的意思,他们便拉开了话匣子。
许是曲辕犁带来的好处过多,大家也不深究曲辕犁的来处,只讨论了它的构造,然后便转到种晚稻的事上了。
楚崖和周汝凯都问了林璇几个关于曲辕犁和晚稻的问题,林璇谈笑自若,回答又言之有理,二人心里越发叹服。
本以为这林小郎君只是突发奇想想到了这“曲辕犁”,但他们没想到她却在农学这样不入世家子眼里的学问里,竟这样精通。
林璇说出的那些肥田和种植的诀窍与经验,连他们也有些不大清楚,但细思之下,他们又觉得十分有理。
而且除了农学,其中夹杂着的其余学问,这林小郎君也能接得上话,并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话果真不假。察觉到在坐诸位看自己的目光越发火热,林璇不自觉住了嘴,心里有些尴尬。
糟了,当老师久了,职业病一犯,她就不自觉的给他们讲起了课,而且还不自觉运用教学方法,导入知识,重点讲解,难点讲解时加上小故事以帮助学生理解。
这些她习惯了的讲课技巧,现在不自觉就连带了出来。
在坐人的目光过于火热,特别是楚崖和周汝凯像看到了什么宝藏一样,眼神夸张到让林璇脸红。
楚崖心里记着林璇说的内容,看她停下不由道:“林小郎君接着说,老朽还未记完。”
他话音一落,在坐正低头暗记的十多人皆抬头齐齐抬头注视着林璇,眼中净是求知的**,和高三快要高考的学子完全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林璇:“……”说不下去了,压力好大Orz
卫恒看侃侃而谈的林璇突然卡顿,看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的动作,心知她尴尬了,便站了起来。
“诸公还是早些把种植晚稻,修缮房屋,安抚流民的事尽快落实。至于阿璇,你们若是想要同她讨教,便隔日再来,她今日还有师父布置的课业未完成。”
卫王令卫恒拜林知非做老师后,卫恒就对林知非换了称呼。
众人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但楚崖等人还是知道事权从急。
既然事情决定好了,楚崖便带着一行人起身:“种晚稻之事十分重大,下官定会亲力亲为,不敢懈怠。各位羽人与农家子弟今日便去统计所有稻种数量,并把流民数量登记造册。老朽同汝凯便去造那个‘曲辕犁’。”
林知忙对着他们一拜:“有劳各位了。”
“我等职责所在,郡公大人多礼了。”
楚崖虽然年老,却是个行事果决之人,不一会儿就和周汝凯带着十多人呼呼啦啦的走完了。
林璇也带着卫恒告退,本以为林知非会仔细拷问她曲辕犁的出处。但林知非却没有问她,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曲辕犁”是她想出来的。
林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只能带着卫恒回去写作业去。
羽人同农家的人做事务实,效率很高,不过三天,便把粮种和流民的人数点清,分工合作后楚崖和周汝凯也在三天之内把曲辕犁造了出来。
然后曲辕犁制造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三天之后,林知非下令开始分发粮种。
百姓同流民都十分信任羽人,楚崖又是德高望重,令人信服,在他们说服下,大多百姓相信了晚稻可以越冬之事。
等曲辕数量慢慢多起来后,流民和百姓更是相信了种晚稻的法子能成。
林知非采用林璇提出的工代赈方法,用粮仓中的粟米做了奖励,让百姓和流民每日除了能喝一碗热腾腾的薄粥外,干活干得多的百姓和流民,还能累计干活天数,努力干活七天可兑半斗粟米。
半斗米掺和着野菜煮一煮也能混过两三天了。
这下百姓干活越发卖力了,没有人敢把发下的稻谷种子吃掉,而是小心翼翼的种下,期待着十月下旬下旬丰收的到来。
在保证了百姓基本温饱之后,尧城郡一改八月初休耕的状态,开始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种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