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独寻流水去,深山长与白云期……”
风如岑撑着脑袋笑了笑,抬头问向规规矩矩站在他书案前的金隼道:“她真是教了糯米这句诗?”
“是,属下听的很清楚。”金隼只是例行公事每天汇报夫人的情况,然而现在大冢宰却笑得他有丝丝心慌,也不知道大冢宰到底在偷笑些啥。
“这是我当初在雁云山教落落的诗,没想到她还记得。”风如岑望向窗外初绽的白色玉兰花,目光空远。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教她这诗时,是想与她在雁云山隐居终老的。只可惜几经流年,世事难料。”
金隼立刻接话道:“如今夫人已经回来,您可以随时和她回雁云山呀。再说了,如今陛下已经……”
风如岑凉凉地看了金隼一眼,金隼立刻乖乖闭嘴。
“我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风如岑道:“继续待在夫人身边,每天到我这里汇报一次。听明白了就滚。”
“是……”金隼无奈领命,拖着长长的尾音心不甘情不愿地滚了。
*
这天下午谭知容又和小糯米一起做陶艺玩,太阳快落山时才做了几个满意的成品。主要小糯米基本上都在玩泥巴,小手随便东摸西擦弄得她的小脸和谭知容满身都脏兮兮。
谭知容无奈,只能让侍女带小糯米去盥洗室从头到脚刷一遍,她自己也回房彻底洗一洗。
洗完头和澡后谭知容就想着回去看看那些刚做的陶碗凝固得怎么样了。
她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洗完头发懒得擦干,就等着长发自然干了后再扎起来。细小的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没入她刚换的衣裳里。院外凉风骤起,谭知容陡觉全身发冷,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时风如岑正好处理完一天的公事来看看谭知容,见她这般邋遢模样,连连蹙眉把她拉回屋子,忍不住斥道:“怎还和以前这样不知轻重,太医本就说你体质虚弱,若是再感染风寒怕是小糯米就又要成没娘的孩子了!”
“哦……”这几日谭知容都没有再与风如岑起正面冲突,反正只要风如岑说什么她就顺着他。
风如岑让谭知容横躺在床上,把头枕在他腿上,再用被子把她包好,接过丫鬟拿来的绒布替她一点一点细细擦干她发上的水珠。
风如岑坐在床边,谭知容的头枕在他腿上,她一睁眼就只能看着风如岑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谭知容觉得二人这样独处的气氛太难熬、太尴尬,她也不想看见风如岑这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于是就顺手从床头摸了册话本挡住风如岑的脸随后一页页翻起来。
或许是谭知容和小糯米一起闹腾累了一天,也或许是风如岑的动作实在太轻柔,谭知容话本也没看几页就困了。她打开话本盖在脸上,脑袋和身体稍微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后意识就立刻涣散进入梦乡了。
风如岑奈她不得,只能宠溺地戳了戳她的脸蛋帮把她的话本拿开免得她闷气。
风如岑批阅一天的奏折也确实乏了,等他把谭知容的头发擦干后,他也脱了鞋,揽过谭知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一起小憩一会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谭知容睡得迷迷糊糊,可睡梦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困住她,身体伸展不开。她觉得难受,想翻身却总翻不过去,挣扎着一来二去就醒了。等她睁开惺忪睡眼,垂头就见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这么大喇喇的环在她腰间。
谭知容顿时浑身僵硬,缓缓扭过脖子,就见风如岑那张阴魂不散的脸放大了无数倍出现在她眼前,关键风如岑这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还是睁着眼的!谭知容与风如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吓得她差点当场停止呼吸。
“醒了?”风如岑目光温柔,伸手将几欲逃跑的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风如岑自从落落离开后就开始有了极难入眠的性子,就算睡了也只是浅眠。只要他睡觉,房间里但凡有老鼠爬过的窸窣声响他也会马上惊醒。所以当谭知容觉得难受刚开始挣扎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对。”谭知容尴尬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想将身子往外挪。
风如岑眼神转冷,凉凉问她:“你跑什么?”
“没跑没跑!”谭知容赶紧表忠诚,随口编了个理由心虚道:“就是、就是阿岑说话离我太近了,我、我耳朵疼……”
风如岑立刻又恢复春暖花开的笑容,开心得将脱离他怀中的谭知容又一把摁了回来:“没事,那我说话轻些,给我抱抱。”
他下巴顶着谭知容的发,细细磨搓,像对待天底下最的珍宝一般嗅着他这失而复得的熟悉味道,心里满满的,充实到叹息。
谭知容被风如岑一只手环住肩膀,又一只手环住腰,浑身动弹不得,仿佛被活生生摁住了命运的咽喉。
风如岑唇角微勾,低头靠近谭知容的脖颈,微热的唇映在上面,一双手也开始烫了起来,手指不安分的拈磨着她的衣料。
谭知容浑身陡然发冷,就像被冰凉冷腻的蛇一点一点慢慢缠绕、缓缓缩紧,几近窒息。幸好风如岑是从她的背后抱住她,不然就会发现她的脸色有多惨白。
“落落……”他的声音湿湿热热:“我们再给小糯米要个弟弟吧?”
虽然自从那天听到机密又差点丢了小命开始,谭知容就时刻告诫自己要抱紧风如岑的大腿,安安分分做一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听话木偶,更何况她也曾预想过眼下这种最坏的场景。
可身体还是比理智快了一步,风如岑语毕,谭知容身体陡然一吓,本能万分厌恶的“啪”一声拍开风如岑的手。
力道之大、声音之响,两人具是一惊。
风如岑掰过谭知容的身体,迫使她与他面对面,委屈巴巴道:“落落,为什么?”
谭知容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还没恢复多少记忆,对不熟悉的人,我做不到……阿岑,对不起。”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风如岑揉揉她的小脑袋:“当初是我把你弄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谭知容低垂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风如岑这个变态发现她假扮落落的小心机。
风如岑知道她方才是吓着了,明明同她说好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却一时间情不自禁没克制住。
他也十分愧疚,将他的小娇妻抱在怀里连声安慰:“抱歉,是我太心急了。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若是小糯米有个弟弟,那就有个男人可以同我一样保护你。那么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谭知容羽睫忽扇,她思忖了片刻,抬头拽着风如岑的袖子半是伤感半是撒娇道:“阿岑,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雁云山。”
她知道在这个风府有许多人看她不顺眼,千百双眼睛明里暗里全盯着她。如果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逃出去的希望几乎为零。
而雁云山是风如岑与落落曾经隐居的地方,如果她能和风如岑与小糯米回到这个地方,即使他风如岑再厉害,一个人也是分身乏术,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那么她逃回大邑的机会就更大。
而且谭知容不得不说风如岑虽然为人歹毒、心狠手辣,但对落落和小糯米确实是不计任何代价的好。她想着风如岑既然对落落这般情痴,若是她提出回雁云山,风如岑肯定也会答应她。毕竟风如岑也曾为落落抛弃一切隐居雁云山过,如今只不过是重回正轨。
然而令谭知容没有想到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风如岑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谭知容等不住,再拽了拽他的袖子,风如岑才开口缓缓道:“现在还不行。”
谭知容无法理解,追问道:“为什么,以前都可以呀?”
风如岑望着谭知容,并没有明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再等等吧。”
谭知容不说话了,她有点摸不清风如岑这家伙的思维。
风如岑不带她回雁云山,是因为现在还对她心存芥蒂不相信她是落落,还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已经体会过大权在握的权势滋味儿后反而舍不得舍弃了?
“再睡一会儿吧。”风如岑也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将谭知容重新拥入怀中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风如岑想的并没有谭知容这么简单。他知道他曾为落落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隐居雁云,所以许多曾经与他一同打拼的旧部下对他很有意见。他怀疑落落当年失踪,或许就与这些对他有意见的旧部人报复有关。
当年他自以为放弃一切就能与落落幸福,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放弃了权力,也就失去了保护落落的能力。所以当落落遇险失踪,他以一人之力就只能束手无策。他恨极了这种无力、挫败的感觉,连自己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
他如今身居高位,没有人敢忤逆他、也没有人敢违背他。他重新拥有了一切,也重新拥有了保护落落的能力。但他有了保护落落的能力,却又无法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爱着她。毕竟还有许多部下依旧视落落为眼中钉、也有人认准了落落是他的软肋,想拿她威胁他就范。所以他若离落落太近,很可能又会有有心人对落落不利。
世间安得两全法。
他若没了权势就无法保护她,可若有了权势,就无法爱她。风如岑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