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弄巷中。
落了一夜的雪停了,萧景熙带着一对母女来到了一处偏远院落。
“母亲。”小女孩怯怯地抬起来,握紧了母亲的手指。
“恩公,恩公,谢谢你救命之恩。”妇人对那位脸戴面具的男子行了个礼,也回握住女儿稚嫩的小手。
经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她仍是心有余悸,自被那位石将军掳去关在府里,她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定是惹了大祸。
改朝换代,连带着她的丈夫也失踪近十年,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避开朝廷的追捕,但前几日他悄悄来看望母女二人,没想到还是暴露了身份。
今早石府内就响起一阵异动,接着便是众人的哀嚎与哭喊声,她本以为自己与女儿也会命丧黄泉,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公子救了自己。
这位公子声音年轻,虽然脸戴面具,当仍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态度,她不敢猜忌他的身份,忍着哭腔说道:“恩公,我家相公……”
“你若不想丧命,就忘记你的身份。”萧景熙冷声道。
妇人止住了眼泪,哽咽道:“奴家,奴家知道了,从此之后我们盖头换面,再也不提今日之事。”
萧景熙取出一包碎银,说道:“这些银两够你们衣食无忧,此处是我购置的一间院落,近日京城戒备森严,你们先住一段时间,准备好食物,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立即离京。”
“那囡囡要喝水呢?”小女孩插嘴道。
妇人扯了一下小女孩的手,低声喝道:“小孩子别插嘴。”
萧景熙递过碎银,说道:“院内有水井,无妨。”
妇人双眼垂泪,连连称是,接过银两。
“可是好奇怪啊,院外也有水井!”小女孩指着一处墙角,果然如她所言,不知何处建了一口水井。
萧景熙见那水井周围土地干燥,上面石料崭新,心中划过一丝疑惑,正要上前查看时,就见到一个官差走了过来。
“喂,你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他长得人高马大,身着朱红官服,脸上横着一道疤。
萧景熙不欲与官差多接触,便说道:“是。”
官差不悦地皱起眉头,对萧景熙说道:“近日京城发生许多大事,明日还是上元节,京中不许戴面具,你且摘下面具。”
萧景熙顿了顿,摘下脸上的银制面具,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年轻脸庞,他的眉眼冷淡,透出一股不自觉的疏离神色,想必只有那些名门望族才能培养出如此清贵的人物。
京城中权贵颇多,官差一时间也摸不透此人底细,但想起自己的任务,说道:“你既然是这间院落的主人,那我告诉你,这间院子你们不能住。”
“为什么呀?”小女孩不由得喊道,随即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这是规定,不止是你们家,还有这一圈的房屋都被征收了。”官差想起背后撑腰之人,脸上也露出倨傲之色。
萧景熙心思缜密,知晓其中必有蹊跷。
他双眼闪动,说道:“那可有安排我们住宿的场所?”
官差点头道:“你们这一块的人都安置在附近的客来居,反正就这一段时间不能住。”
萧景熙答谢后,就领着母女二人前往客来居,一路上,小女孩忍不住好奇心,对母亲说道:“妈妈,那我们还能逛灯会吗?”
妇人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自然是不能了,我们就待在客栈内,不要出去。”
萧景熙听见二人说话,耳朵微微一动,说道:“上元节要到了?”
“是呀,”小女孩见这位俊俏的大哥哥询问,立即应声答道,“到时候京城可热闹了呢!如果挤得人群进去,还可以看到皇帝的样子!”
说起皇帝,一张熟悉的脸庞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萧景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不能去那个客栈。”
看着二人惊异的眼神,萧景熙极快地嘱咐道:“你们马上去购置一些干粮,回到那间院子,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母女两人见他神情严肃,态度坚决,顾不得其他,心中一紧,立即隐入了拥挤的人群。
萧景熙定定地望着二人离去,转身往那客栈走去。
客来居的生意比以往更加好些,人来人往皆是附近的街坊邻居,还有更远处的居民,他们虽不知为何被赶出房子,但近日京城人心惶惶,也不敢妄加猜测。
萧景熙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立即换了个亲切的阳光笑容,开始跟那些居民闲聊家常。
他自小跟着忠叔东奔西走,也时常隐匿于市井之中,年纪虽轻也学会了与他们相处的技巧,在他有意无意地引导下,那些百姓也都说出了自己居住的地区。
就在萧景熙隐约推测出不寻常之处,正当他想坐下喝杯茶时,听到外出传来一声喧哗,有人喝道:“这里是不是来过一队母女,还有个年轻公子?”
萧景熙立即戴上面具,那挂在嘴角的亲切微笑也在一瞬间变为冷酷的薄线,他不等官差闯入,就径直出了客栈。
那对母女曾被抓入将军府,石燕然的手下或曾见过他们。
萧景熙早有预备,让他们早早离开,而自己可以引开这些官兵的视线。
他不顾后方官差的追赶,足尖一点,便飞上了房檐,远处街景尽收眼底,想起方才收集的信息,他心中的推测也被证实,这福王居心叵测也不是一天两天,上元节正是一个好时机。
“在哪里!在哪里!”
“放箭,放箭!”
不断有官兵追赶着他,甚至唤来了弓箭手。
萧景熙不由得眉头紧锁,没了石燕然的统辖,京城禁卫军竟无序至此。
他躲过几只箭矢,碍于街上的百姓,萧景熙只在屋檐上行走,身轻如燕,迅捷非常,他正打算将这些官兵引入暗巷一网打尽之时,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周,周歧!”
一辆华贵马车正停在不远处,一个人正不断对他挥着手,说道:“来这里!来这里!”
那人头戴毡帽,身着滚龙袍,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缩在绒毛之内,眼里尽是笑意。
萧景熙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地落在了那马车旁。
*
避免打草惊蛇,程玉琼与李清源装作寻常百姓打扮,在京城中查看各处,果不其然,发现许多地方有官兵把守,为了一探究竟,李清源独自一人前去秘密调查。
马车上只留下程玉琼一人,他闲着也是闲着,见到路边有个老翁在买糖炒栗子,就用金瓜子换了一把。
那老翁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笑得满脸皱纹,立即收拾摊位回去同家人过节去了,走之前还跟程玉琼说了些吉祥话,大意是喜乐安平、恭喜发财之类的。
这糖炒栗子甜香扑鼻,个个金黄饱满,轻轻一捏,整个软糯滚烫的栗子肉就落了手上。
程玉琼呼呼地吹了几口,正准备吃的时候,就听到系统提示,萧景熙在附近。
正巧车外响起喧哗声,程玉琼掀开车帘。
一个白影正在屋檐上奔走,身形飘逸,双臂舒展,犹如风中一片柳絮,无数道箭矢穿过他的身侧,竟然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沾染不到。
程玉琼看得赏心悦目,连栗仁都忘记吃了,忙向着萧景熙打招呼。
过了片刻就有一群官兵围了上来,他们个个手持刀剑,甚至还有弓箭手在不远处埋伏着。
“车上是谁?”为首的官兵正是与萧景熙搭话的那位,他的刀尖对准马车,大声喝道,“我怀疑你窝藏重要嫌犯,快点掀开车帘,我们要细细查看!”
见车内许久没有动静,官差便失了耐性,他刚想用刀尖挑起车帘时,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
走出的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长得却与那位嫌犯不相同。
他站在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官兵,冷声道:“你们是何人?”
那官差冷哼一声,以为他明知故问,于是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我是你爷爷,你睁大双眼好好瞧瞧,老子是维持京城秩序的你官爷!”
程玉琼听他语气嚣张,无礼至极,心里暗暗偷笑,有意戏弄他。
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啊!原来如此。”
他从腰带旁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一块金闪闪的腰牌,蹲下身子,往那官差前面甩了甩,笑道:“那你也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当程玉琼拿出金牌时,那官差已经察觉不妙,等看清上面镌刻的文字时,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他颤颤巍巍地想要磕头,却又好像觉得要先请皇帝恕罪,可他的膝盖已然软了下去。
“陛,陛下,我,不,下官罪该万死,没没……”
他脸色煞白,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程玉琼玩弄着手里的金牌,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朕今日带朕的爱妃出来游玩,不想让人知晓,算了,上元节将近,不能见血,你们且散去吧。”
那官差听闻,如重获新生般,匆忙磕了个头,赶着其他官差远离了此处。
程玉琼完成了一次“微服私访”桥段,心情颇佳,掀开车帘时,就见到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想起方才那故意迷惑官差的发言,程玉琼的脸似火烧般,捧出怀中的油包纸,转移话题:“吃栗子吗?”
拿出一颗栗子,剥开脆壳,黄澄澄的栗子肉就掉落在程玉琼的手中。
他的手莹润如脂,手腕处青色的经脉犹如雪地上的柳枝梅影,手心衬着一颗饱满金黄的栗肉。
萧景熙别过脸,没有说话,心里无端想着,昏君递来的东西一定又苦又涩,说不定还掺杂着毒药。
程玉琼耸耸肩,知道男主对自己厌恶得很,也不必自找无趣,他双指夹着栗仁一口吃下。
腮边鼓起一个小圆包,程玉琼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道:“你脸上的面具挺好看的。”
萧景熙这才意识到脸上戴了面具,不过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若是问了,这昏君也一定会说出许多恶心人的混账话。
他看了几眼程玉琼专心致志剥栗子的模样,葱白指尖还沾染上一点粘糖,甜腻的栗子香味渐渐盛满了车厢,萧景熙顿时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正欲起身,有人掀开了车帘。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
李清源刚要开口,却见到车内多了一人,还与程玉琼贴得很近。
他忍不住想起关于程玉琼往日的种种传言,恨铁不成钢地怒道:“程玉琼,怎么就一盏茶的功夫,你又掳来一个人?”
明明是两盏茶!
程玉琼顾不得纠正他,被他的话语吓得寒毛倒立,直起腰板,双目瞪圆说道:“这不是我掳来的,他,他是住在你府里的那位周大侠。”
李清源扫过他脸上的面具,刚想说城中不准带面具,随即想到这可能是程玉琼要求的,也就压下话头,对着萧景熙行了个江湖中人应有的礼节,说道:“刚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萧景熙冷淡地点头,也不说话。
李清源也不在意他淡漠的态度,见他们二人正好在此,就说道:“我送你们回府。”
萧景熙开口道:“不必,我有住处。”
程玉琼想起刚才他被官兵追捕的场景,说道:“他那里目前比较安全,你可以在哪里养伤,我们也不拦你。”
萧景熙仍是回绝:“住不习惯。”
程玉琼知道他对李家也没什么好感,也就尴尬地侧着身子,以便让他出去。
李清源却不愿意了,他没料到一个侍君竟然如此忤逆皇帝,有意教训道:“小小侍君也如此傲——”
听他说出侍君二个字,程玉琼心中一跳,也不顾君臣有别之类的屁话,连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说道:“你别说了!”
身后冷风吹过,激起肌肤一阵颤栗。
程玉琼猛地回头,就见到萧景熙消失在了车厢内,只余下车窗上飘荡的帷帘。
李清源顿时觉得一团又软又甜的东西搭在唇上,堵得满脸通红,不得已嘴巴发出嗯嗯的声响。
程玉琼讪讪地放下手,正色道:“你以后可不能当面说他。”
李清源擦了一把嘴唇,看着那兀自摇晃的帷帘,叹道:“好俊的功夫。”
听到他如此夸赞男主,程玉琼也连连点头,说道:“你可知道他厉害了,到时候可别闹笑话。”
李清源牵起缰绳,把自己发现的一切事宜告知了程玉琼。
程玉琼听完后,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为福王的阴毒心思而感到后怕,说道:“既然他们派了许多官兵守着那些井,岂不是马上要行动了?”
李清源面色凝重,说道:“明晚是最好的机会,上元节天宫城门大开,守卫散在京城中,内庭必定空虚。”
程玉琼却一点也不紧张,拍去手上的糖霜,笑道:“我也觉得明晚是个好时机。”
小剧场
太子:如果我问他为什么可以认出我,他一定会说些什么,“看你身形也认得你”亦或是“因为你是朕的君后”等混账话,我才不问。
昏君:你想太多了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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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