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好多人跟曲灵打招呼,有问候她家里情况的,有关心她身体的,也有只是点个头或者微笑一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善意的,还有很多的目光意味不明,充满深意,更有些人,是明显的恶意。
对着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曲灵一一回瞪回去,她深吸一口气,背挺得更直,下巴微微上扬着,嘴角挂上一点点的微笑,就像是以前一样。
走进初二(一)班的教室时,屋里很吵闹,有大声朗读主席语录的,有嬉笑着打闹的,有围在一块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什么的,她站在教室门口,停住脚步,直到梁爱勤推了她一下,她才踏进教室。
有同学发现了她,立时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对她表示关心。问候的话,这一路上她听过好几遍了,大差不差的都是那几句,便也耐心地回答。
而班里同学们的态度,比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总体上来说,好了许多,也有不怀好意,意味不明的目光望向她,但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充满善意的。
很快,预备铃响,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在班长的监督下,大家齐声朗读着主席语录。
不多一会儿,班主任老师走进了屋里,一眼就看见了曲灵,朝她走过来,关心地询问了几句,曲灵连忙站起来一一回答,然后说:“谢谢李老师关心,我挺好的。”
李老师笑着朝她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这才走上讲台,在讲台上轻敲两下,打断了同学们的朗读,说道:“我来说一下今天一天的课程安排。”
等同学们静下来,才又继续说:“上午,上一节语文课,一节工农业基础知识课,后面两节是劳动课,去修理咱们班的担当菜地,下午,大家都去小礼堂,矿区宣传部的领导会过来,讲一讲今年矿上招工的情况。”
这话一出,课堂上立刻响起了“嗡嗡”声,有同学举手,确认道:“李老师,矿上要招工了吗?”
李老师:“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开招工说明会,就说明矿里有招工的意思。”
而且,应该还是大规模的招工,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将所有初二毕业生都召集起来开会。
同学们的讨论声更大了,绝大多数同学们的表情都兴奋起来,他们可太幸运了,本来以为毕业之后得当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没想到很快就能就业了。
李老师也没有扫兴,等大家的兴奋劲儿过去,才又重新敲敲讲台,说:“好了,具体什么情况,下午就能知道了,到时候再讨论也不迟。下面,开始上课。”
李老师是班主任,也兼任语文和思想政治老师。
曲灵按照李老师的指示,翻开了语文课本。刚刚轰动整个班级的招工消息并没有对曲灵造成影响,这次招工跟她无关,她是要上高中的。而且,她可以接父亲曲铁军的班儿,便是没有招工机会,只要初中毕业,就可以进入到矿上工作。
她这会儿想好好学习,在最后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让成绩更上一层楼。
不过,下午,她还是按照学校要求,去参加了招工说明会。
会上,矿上领导介绍了这次招工人数,工种。
初中毕业生到矿上去,基本上都是工人身份,熬过学徒期,再熬资历,慢慢评职称、涨工资。
待到说明会快要结束,领导说,有意者可以现场填表报名时,梁爱勤抑制不住高兴,冲到最前面领取了表格,又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兴奋地朝着曲灵挥手,“我先抢到了,我先抢到了。”
梁爱勤家里头兄弟姐妹五个,父母虽然都在矿上工作,但也就只能空出两个能接班的工作,况且父母们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因着职称和工龄,工资比较高,这么时候把工作给子女,子女只能从学徒工做起,赚着每月十多块钱的学徒工资,无疑是很不合算的行为。
现在厂里有了招工的机会,就是解决了家庭里的一大难题,这让梁爱勤高兴不已。顾不得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钢笔,就要填表。
曲灵忙轻按了下她的身体,说:“坐下好好填,字写得工整,能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你说得对!”梁爱勤听从建议坐下,拧开笔盖,酝酿了下,才在表格上落笔,但写了两下之后,忽然就写不出来了,她挥着胳膊甩了几下,又接着写,写出两个字后,又写不出来了,她懊恼得很,说:“没水了,我出来的时候忘了打钢笔水!”
曲灵打开挎包,将自己的钢笔递过去,“用我的吧。”
曲灵的钢笔是英雄牌的,是她即将升入小学三年级,开始用钢笔时,曲铁军趁着到省会出差的机会,专门去省百货大楼买的,花了十五块钱,是曲铁军小半个月的工资,为此,李三梅唠叨了一整个月,为了惩罚他们爷俩,这一个月,李三梅都没给做肉菜吃,搞得曲灵晚上做梦都在砸吧嘴流哈喇子。
这只钢笔多珍贵,曲灵多宝贝,梁爱勤自然是知道的。她感激地看向曲灵,而后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笔,入手沉甸甸的,比她两块钱的钢笔好了不知道多少。
她连忙拧开笔盖在报名表上继续填写自己的名字,而后欣赏着,说:“好钢笔写出来的字果然更好看!”
这是一位父亲不稀重金为女儿精心挑选的,当然好。曲灵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梁爱勤填表。
坐在他们后面,一个速度更快的同学已经将表格填好,见还没有人起身去交表,便也不着急,四处张望着,便看见了一大片埋首填表之中唯一异类的那个。
他用钢笔捅了捅曲灵的后背,曲灵回过头来,不解地看他。
这位同学说:“曲灵,你真不去上班啊?”
这话中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的好奇,曲灵点了点头,没打算多说什么。
填好表的梁爱勤珍惜地将钢笔盖拧好,递给曲灵,这才扭过身来,说:“曲灵学习那么好,肯定是要上高中,以后出来当干部的!”
后面那位同学扯了下嘴角,欲言又止。
梁爱勤不高兴了,“你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那位同学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梁爱勤:“就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那位同学往四周围瞧了瞧,而后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推荐上高中的名额已经报上去了,那个,我只是听说啊,消息不保准儿……”
他说着,又迟疑了。
曲灵心里头猛地一沉,忙催促他,“你听说了什么?”
那位同学触及到曲灵黝黑明亮的大眼睛,咽口吐沫,又压低些声音,说:“我告诉你,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曲灵点点头,梁爱勤也忙说:“我们保证不说出去,你赶紧说吧,真让人着急。”
那位同学这才开口,说:“我听说,推荐上高中的名额里没有曲灵。”
“不可能!”梁爱勤惊讶出声,旁边的同学们都看过来,她连忙捂住嘴巴,又赶紧去看曲灵。
曲灵双手紧紧握着钢笔,嘴巴抿在一起,紧紧盯着那位同学。
梁爱勤忙压低了声音说:“曲灵,你先别着急,谁知道他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不见得是真的。”
她说着,便又转向那位同学,“你听谁说的,怎么可能没有曲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位同学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索性就直说,“听李小志说的,那小子跟我们说他要去上高中了……”
“就他那成绩还不如我呢,他咋能去上高中?”梁爱勤不太相信。
那位同学说:“是啊,我们也奇怪呢,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有人从家里偷半瓶二锅头,把他灌醉了,才从他嘴里听说,他用的是曲灵的名额。”
曲灵心里头瞬间冰凉,她急切地追问那位同学,“你说的是真的,没有撒谎?”
那同学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来,说:“我跟主席他老人家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让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鸡蛋!”
曲灵紧紧盯着那位同学的双眼,试图从他脸上寻找撒谎的痕迹,可惜,一点都没有寻找到。她心知,这位同学说的,十有**是真的。
她喃喃开口,“凭什么,凭什么用我的名额。”
“啪”,钢笔掉在地上,一下子让她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就听见梁爱勤发出同样的疑问。
后座那位同学发现曲灵脸色瞬间泛白,眼神迷蒙,心里头很是不忍,咬了下嘴唇,小声说,“还不是因为曲灵的爸爸去世了,她没有靠山了。她爸是保卫处的副处长,是厂领导,没人敢惹,她爸一去世,李小志他爸就敢作妖了。”
曲灵怔住,低下头去,将钢笔捡起来,紧紧握在手中,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猛然站起,往外冲去。
“曲灵!”梁爱勤小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抓了自己的报名表,匆忙交上去,朝着矿上的代表鞠了一躬,连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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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被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