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13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4

进得朱颜阁，一池春水上数朵睡莲，绿叶红花。圆叶之下，五色斑斓的鱼儿悠游其间，不时跃起来抢食儿，好不欢脱活泼。

朝堂之上，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后宫之中亦是波诡云谲、各怀心思，唯独这座小院却天清气朗、明媚如春。

皇帝顿觉神清气爽，心情畅快。

李忠强正欲通传，却被皇帝制止，道：“难得她兴致这样好，莫要搅扰了她的好心情。”

如贞站在池子边上，绿枝端着个盛满了鱼食儿的小盘子跟在身后。如贞不时从盘子里抓些鱼食儿丢进池子里，引得大鱼们争相抢夺，又和绿枝说笑几句。

皇帝问：“那个穿绿衣服的小丫头就是义王府里伺候如贞的那个？”

“是。”李忠强答到，又斟酌道：“万岁爷，这丫头叫绿枝，自打格格进了义王府，义王就拨了她去伺候。这丫头是个实心忠厚之人，伺候格格亦很是尽心尽力，只是，奴才担心她年纪太小了些，恐打点不好格格身边的事情，要不再另寻老成稳重之人去伺候格格？”

皇帝摆手，道：“不必了。实心忠厚这一点便已胜却无数了，若贸然换了其他人，如贞用着未必贴心。至于年纪小经验不足，拨个有经验的嬷嬷从旁指导便是了。”

“嗻。还是万岁爷为格格考虑得周到。”

皇帝忽然转过头来，神情肃穆，“李忠强，今后但凡是与如贞有关的事情，你必得像对待我的事情一样仔细上心。”

“嗻！”

见如贞喂鱼尽了兴，已丢开鱼食儿走到水榭上饮茶，皇帝这才上前去。

夏风穿廊而过，水上睡莲轻轻摇曳，年轻的皇帝信步而来，明黄色的衣角在风中轻扬，如贞一颗心就随着那一角黄色的御衣起起伏伏，终究在皇帝停到面前时落回胸腔。

如贞照例跟皇帝见过礼。

皇帝随意落座，拿起托盘上的一只茶杯直递到如贞跟前，笑道：“我才觉着口渴了，就赶上你喝茶，也赏我一杯吧。”

如贞道：“奴才喝的是竹叶青，恐皇上喝不惯，让绿枝去换一壶雨前龙井来吧。”

皇帝神情认真，语气温柔，道：“这竹叶青就很好。”

“是。”如贞无法，只得为皇帝泡茶。

皇帝看过去，只见如贞臻首微垂，鬓角边的一缕乌发腻在颊边，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皇帝看得出了神，直到那只盛了竹叶青的白瓷茶杯递到自己跟前，他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接的时候，差一点就碰到了那双纤纤玉手。皇帝心里忽然好奇，眼前这双手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温软如花枝？

幼时，这双手一点一滴为自己抹去眼泪时的余温，仿佛犹未消散。

皇帝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周围人都颇为惊诧，连如贞亦对皇帝先前说他口渴的说辞信了几分，又为皇帝斟了一杯。

皇帝一面继续饮茶，一面不知想到了什么，招手示意李忠强俯身贴耳。皇帝一边悄声吩咐李忠强，一边偷眼去看如贞，见如贞果然疑窦地看向自己，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李忠强领了命走远，皇帝明知如贞心中有疑，亦不解释，神情举止还颇为得意。

和王府。

王妃一边哄着小格格，一边对济度说：“爷，并不是我要过问朝政上的事，只是皇后与我皆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还是我的堂姑姑。”

济度道：“王妃，这件事，我劝你不要管，岳父他老人家最好也不要管。”

王妃皱眉，问道：“皇上是铁了心要废掉我姑姑呢？我虽然嫁到京城来不久，但亦有所耳闻，帝后失和已久，但皇上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废后呢？”

济度眼前忽然闪现出那日在冷宫皇帝冷漠的脸来，那一句“皇后那日不是说过连位育宫也不稀罕住吗？好，我成全你。”尤言在耳。

“爷？”

“啊？”济度这才回过神来，王妃微嗔的俏脸在眼前，刚要说话，管家已领着李忠强来了。

李忠强先作了个揖，道：“奴才先在这里恭喜王爷和王妃了。”

“谙达，不知本王和王妃喜从何来呢？”

李忠强道：“皇上请王爷带着小格格入宫，要替小格格赐名字了。”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王妃忽地大喜，赶紧和乳母为小格格穿戴齐整，又嘱咐乳母道：“虽是夏天，仔细小格格见风受凉。”

济度和李忠强以及乳母抱着小格格正欲走，又被王妃叫住了。

济度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王妃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块白玉坠子为小格格佩戴上，又逗弄着小格格道：“咱们要打扮得俊俊的进宫去见皇上。是不是呀，小格格？”

济度不由得笑道：“瞧你这样，好像皇上没见过小孩儿似的。皇上自己都好几个小阿哥小格格了。”

“咱们小格格可不一样，可是皇上第一个赐名字的宗室格格。”王妃埋怨地睨了一眼济度，又嘱咐了乳母一些话，才放他们走。

朱颜阁。

皇帝正和如贞说这话，李忠强领着济度，乳母抱着小格格就进来了。皇帝已是词穷，见了他们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大喜道：“济度，你总算是带着小格格来了。”

济度道：“还请皇上恕罪，原早些时候就该进宫的，但王妃给小格格穿戴梳洗了许久，又拉着乳母嘱咐了好大一番话，这才耽误了时辰。”

皇帝道：“不妨事的，王妃初为人母，爱小格格心切，情有可原。”

“那我就代王妃谢过皇上的不怪之恩了。”济度说话间，已从乳母手中抱过小格格来。

皇帝和济度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这才注意到如贞始终神色淡淡地静坐在一旁，好像局外人似的。

皇帝一边逗弄小格格，一边招呼如贞道：“如贞，你快过来看。”

如贞依言也走近来看，却并不像皇帝那样伸手去逗弄小格格。

皇帝道：“你也伸手摸摸小格格的脸，跟咱们小时候在盛京最爱吃的冻□□似的，又软又嫩。”

见如贞依旧淡淡的，皇帝朝济度使了个眼色，济度会意，旋即强行把小格格塞进如贞怀里。如贞本不欲接，一来是对小格格并不感兴趣，二来她的确不会抱孩子，无奈济度已经放了手，她怕两个人这样推过来攘过去，一个不仔细反而摔着小格格，这才不情愿地接了手。

如贞瞧着怀里的小格格，有点新奇，又有点害怕。她是塔石哈唯一的孩子，当年塔石哈权势滔天，偌大一个九王府却只有她一个孩子。后来，进了义王府，义王的福晋们虽然有所出，但那些娇贵的王孙公子却不是她一个罪人之后可以见的。所以，她其实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婴孩，并不要说抱呢。

如贞道：“婴孩原来是这个样子，皮肤粉粉的，皱巴巴的，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济度问道：“你想象中是不是才出生的孩子都白白胖胖的，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

“嗯。”如贞点点头，嘴角边亦不禁浮起一丝浅笑。

“才生出来的时候更丑，毛乎乎的，像只小猴子，就跟我们在盛京的时候，去林子里打猎遇见的那些小毛猴子一样。”见如贞半信半疑，济度又道：“等你将来自己生养了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如贞嘴角边那点儿难得的笑意就没有了。

从前，塔石哈在的时候，倒是为她和一位蒙古贝勒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后来塔石哈一死，王府被抄，她亦籍没入官，这桩亲事自然也就花落水凉了。王府被抄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发卖者亦有，时至今日，她还活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嫁人生子的念想她一早就已经断了。

济度心知自己是说错了话，懊恼不已，皇帝在一旁也是不知该如何开解如贞。恰在此时，小格格忽地对着如贞咯咯一笑。

皇帝趁机道：“今儿让济度抱着小格格入宫来，原是为了替小格格取个名字，既然小格格这样喜欢你，不如你就替小格格取个名字吧。”

济度顿觉找到了化解之法，赶紧在一旁卖力帮腔道：“如贞，你打小就讨长辈们的喜欢，你替小格格取个名字，让她也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皇帝和济度一唱一和，后来连着李忠强和乳母亦加入进来，如贞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答应。

小格格朝如贞伸小胳膊的时候，颈间的那块玉坠子便掉了出来。如贞觉得这玉坠子颇有些眼熟，但自己从前应当是没有见过这玉坠子的。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小格格所戴的玉坠子像极了额娘留给自己的那块玉坠子。

如贞忽地就想到自己婴孩时是否也这样被额娘抱在怀里，额娘又对自己有过怎样的祝福与希冀呢？

“宜蓁。”如贞道：“就叫小格格宜蓁吧。”

“宜蓁？”济度喃喃重复到。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皇帝即刻明白了如贞的意思，郑重道：“如贞，小格格将来必定如你祝福的一样，会有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宿。”

如贞有些恍惚，仿佛皇帝的承诺不是对小格格所许，而是对她所许，可是今时今日，她哪还有什么好归宿呢？

皇帝忽然高声道：“从即刻起，单郡王爱新觉罗.济度和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之第一女爱新觉罗.宜蓁为朕之养女，封和硕端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