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钦和非殊一同迈进府宅的大门,这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每处装横都是用钱打出来的。
这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冲着府宅大门外站着的百姓们摆摆手,下人便不再做阻拦,将外围看热闹的百姓放了进来。
非殊将这几幕尽数收入眼底。
府宅的当家男人在杭钦前面带路,一边说:“我儿子本来早该入土,送葬那天走到半路,那时候突然狂风四起,棺材无法移动像是糟了鬼力,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
幸好前头有僧人带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杭钦是为这户人家专门来驱鬼的。
主母凄惨开口:“我们挑选了好日子,重新选了路线,专门挑了不会有风得好时辰,打算再送儿子下葬,可回回都有鬼魂作祟。邪了门了,我们这才生了请法师来的念头,定是有脏东西干扰,不让我儿下葬。”
男人转过身来,微微躬身:“还请小法师将他驱逐,让我儿安稳下葬。”
男人说的恳切,后面听了全程的叔叔婶婶纷纷附和,他们的声音依稀传来:“作孽啊。”、“是啊。”、“定要抓住那家伙。”
杭钦按固定位置摆放好招魂幡、三清铃,符纸是师父画好的给他带着的。
这灵堂里,窗户大开着通风,白帆挂的洋洋洒洒,随着风飘动。
这场景,若是夜晚看起来,定然吓得晕几个人。
实木棺材放置中央,棺盖没合上,可以见得尸体的脸。
是一位男子,脸泛着明显的青色,看来是他们的儿子。
原本师父不想让他来,心疼的嘞。招魂、驱鬼、做法,哪一样都是费精气的,更何况杭钦还没养好身子。
偏偏富贵人家指明了请的得是杭钦,不是他就不行,赖皮得很。
师父要替杭钦去都过不了这府邸两个当家人的关,他们也听了杭钦在高尤寺庙驱鬼的见闻。
那退后一步,让师父跟着来,好安个心,夫妻两条件也多,多的法师不要,说不能干涉,吓到魂魄谁来承担。
话说得这样满师父和杭钦也都没办法。
非殊给师父使了个眼色,向着夫妻两说:“我有法力,可以为驱鬼出一份力,好镇住鬼魂。”
夫妻两对视几眼,狐疑瞧来。
非殊再次开口:“我是高尤的僧人,那天我也在场。”夫妻两这才答应。
杭钦完全可以推拒了这场法事,各顾客条件一大堆,他并不是非去不可,师父也心疼他,舍不得让他来。
可杭钦心底迈不过良心的那道坎,但凡闲下来便无所适从,他明白师父是他的亲人,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愧疚。
杭钦借着灵堂的蜡烛点燃符纸。
这是现形符纸,威力较大,方圆几里之内,但凡有一只鬼魂,不论鬼力大小,必定显形。
师父虽然平日里说话不太靠谱,可法事上关于吃饭的家伙上可是丝毫不含糊,符纸道具用的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得赚长远财,就得用心。
杭钦在这些方面也是跟着继承了师父的习惯。
脚踏实地,一丝不苟,可有时候,也称为刻板。
杭钦环顾整个灵堂,每一处细细看过,角落也不放过,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地方有。
这个灵堂干净得很。
照两夫妻说的,有鬼魂跟着公子的棺材,在送葬途中屡次出来作犯,那这个鬼魂定当是围绕着公子躯体,不愿离开。
那只有一种可能,杭钦抬眸与非殊对视,再次烧了张符纸。
非殊对于杭钦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明白他的意思:“并无鬼魂阻拦送葬队伍,而是公子自己不愿离开。”
棺材停于半路之中,别人外力难以挪动半分,本意义就是在此。
当家男人眼神慌乱了瞬,厉声朝杭钦开口:“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说完觉得不对,又开口,那赶快将我儿子送走,我们也好让他安葬,尸体停放多日本就不和礼数。”
杭钦没作反应,请他来的时候只说驱鬼,并没说还有要送鬼的事。
后头站着的人嚷嚷起来:“小法师,拿出真本事来,你上回不还帮寺庙女鬼轮回了吗?不能厚此薄彼啊,这可也是出了钱的。”
他们对于杭钦的犹豫不决表示不满。
杭钦的确还有金色符纸,他虽然恢复了些,但他的精气并不支持他再一次送鬼魂轮回。
精气驾驭不住符纸,必然当场遭受反噬。
后果远比想象当中严重得多,这确是为难他。
感叹府邸豪华、说着这辈子住不起这样的房子得穷人反倒替富人感同身受、痛惜起来。
仿佛不能入土的是他们的儿子,即将摆到腐烂的是他们的儿子,未曾想过为何躺在棺材里的公子不愿离开。
是否有冤屈,是否有隐情。
法师最怕这般,他们吃的是关系带来的饭,一场法事能换来众人欢呼喝彩,顾客纷至沓来。
与其并肩存在的,闲言粹语也能淹没他们。
杭钦可算是知道,女人为何要让这些个不相干的人进来。
这些人某种意义上算得上他们夫妻两的帮手和嘴。
他们儿子鬼魂不愿离开的原因,他们应当清楚得很。
这灵堂自然里没鬼,因为有鬼的是他们。
非殊开口打断后面好事人的话语:“驱鬼和送鬼轮回可不是一回事。”
一位戴头巾的中年女人大声破口:“你插什么嘴?人家小法师没说话呢。”
她站在的是众人那边,有了底气,不怕眼前的和尚分毫。
当家男人开口,一说便是将事情推到他们的身上:“又不是付不起你们的银钱,何必推三阻四?”这话一出,有不是的反倒成了杭钦和非殊。
非殊紧凑着眉头,他不会这些,没有介质他的法力没法用在送魂投生上,意味着他帮不上杭钦的忙。
正是因为如此,担忧不安弥漫在心头,久久不散。
杭钦身体禁不起这般耗费精气之事,他从前几天得知的。
非殊潜入杭钦屋内,他耐不住思念之情。
想拥杭钦入怀的情绪越来越浓,折腾的他睡不着觉。
非殊想,他就看一眼,抱一下,顶多吻一下杭钦,他当即便走,不多做停留。
假若停留恐怕他舍不得离开杭钦。
非殊悄然推开窗户,杭钦没锁,不过锁了也没事,可以用法力解开,双脚轻巧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被褥里拱起一团,非殊眼看着杭钦翻了个身。
走到杭钦床边,杭钦没露脸出来,而是把脸蒙进被褥里。
非殊一只手搭上被褥角,轻易拉开,露出杭钦的脑袋。
可能是由于被褥闷到的原因,杭钦脸颊微微泛着红意,并且呼吸有点急促,鬓角汗湿。
非殊正打算摸摸杭钦脸肚子,他翻身过来,面朝着非殊站的床边,倒是方便了非殊。
非殊手杵到床面上,目光垂落,虚虚将和杭钦圈在怀里,俯身低头。
在仅有微小风声的夜里,吻了杭钦。
杭钦皱起眉头,脸颊绷紧,身体蜷缩成一团,骤然进入防御状态。
不对劲。
非殊找到杭钦的手,他左手上有一枚玉戒,边角已然有细小裂痕,但不至于使玉戒断裂。
可照着态势下去,裂痕连成一片,断裂仅是迟早的事。
非殊在避风的屋内,陡然无端感受到一阵脚底冒出的寒意。
当初在高尤寺庙,非殊一眼便看出杭钦夜晚遭受鬼魂折磨,以为有了玉戒便可安然无恙。
现在看来终归是不行,非殊低估了鬼魂之力,欺软怕硬又偏执的鬼魂,专门寻杭钦作发泄,就等着杭钦魂魄散尽之后占据他的身体。
杭钦蓦地抽回手,嘴唇张开似要发出声音,可任他怎么颤动脖颈,终归只有微弱的含糊的“啊”声。
杭钦面部五官皱着,光是看着都觉得痛苦。
疼痛往往是无声的,才最磨人。
非殊手掌抚上杭钦脊背,莹莹蓝光从掌心散发出来,杭钦似乎是觉得舒服些,无意识朝手的方向钻,试图寻找一个避风港。
非殊见状掀开被子,上床,手掌不动,将杭钦搂紧怀里。
俞多散发法力,直至杭钦不再战栗非殊才松开眉头。
他的法力不可以改变任何人,不可以插手任何人本身既存的,比如有人断了腿,以及杭钦哑巴的事实,尽管他心疼的不得了。
杭钦无法发声,意味着他无法诉诸于口他自身的疼痛与情绪,只能用文字表达。
大多数人,用语言表达的都是感情,杭钦哑巴的事实,便剥夺了他陈述情绪的能力。
杭钦有多痛,假若有声音,是否会痛到声音颤抖。
非殊一夜没睡,法力形成一个罩,覆盖住杭钦。
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杭钦,观察杭钦有没有再难受。
可非殊未曾看到半个鬼魂的影子,不知是不是有佛气萦绕,他们不敢造次。
非殊回神,他想,他得保护好杭钦,不能让杭钦再受没有精气被小鬼压制的折腾。
可现下,他还是失职,无意中让杭钦陷于这般境地。
陷于必须得花费精气送鬼轮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