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尤寺庙。
一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被一男子吸去了目光,隔着嘈杂的人群,仅仅瞧了一眼便低下头来,以手帕掩面,守着礼数,可也难掩女子娇羞姿态。
男子径直朝着人流的方向径直走。
他着雪白僧衣,剃了发,腰背笔直,模样却俊俏。
面色没有丝毫俗念,平淡如风,若要形容来看,像雪莲仿佛多看了一眼他,即会玷污了他。
女子被母亲拉着手腕往寺庙门外走,嘴里不停说着:“晦气晦气,出趟门这是倒了什么霉了,回府让你父亲找人驱驱糟污。”
顺着方才白衣僧人走的方向,行人三五俩,个个难掩兴奋,显然是看热闹的神情:
“有人死在了后院的井里。”
“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被打水的僧人看见了,那僧人怕是吓得腿都软了。”
“走,去看看。”
从面相和骨骼看来,死去的女子年纪刚过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
以她的面容相貌,倘若德行好,那找她家求亲的人家定然是踏破了门槛。
如今这般毫无反应躺在这,曾经蜷缩在井里,实在令人唏嘘。
她躺在井边的地面上,地面被尸体带上来的水沾湿了。
因着刚从井里捞上来的原故,发丝腻着像是沾了油渍。
襦裙湿透了,粘在躯体上显露出身形,让在场的男子都不约而同尽量避开直视她身体的视线。
发现尸体并没有多长时间,并没有浮肿,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出去惹来了大批看客。
现在能站在这的人都是来高尤寺庙上香的香客,却不然,还能得看一场热闹。
“这是意外没的吧?这可得小心鬼魂侵扰,”说完煞有介事看看周围的人,试图寻找和他同样顾虑的人,“我们在这,难免也会招惹麻烦。”
高尤寺庙极大,佛开了光,以百姓的话来说就是通了光路听得见民声,寺庙以灵验传名千里,香客远听盛名来上香。
人嘛,都是利己的,一听麻烦上身,顿时都后悔起来不该来这看这东西,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可如何是好,阴气不会也往身体里钻吧?”
“我听说女子和老人、小孩,阴气重,最容易被这些东西上了身。还是悄无声息的,都发现不了。”一位大妈睁大眼睛,越说声音越发压得低,这本就是尸体所在地,阴气仿佛油然而生要往骨头缝里钻。
听了这话,个个都不由地将自己衣衫搂搂紧。
一人一张嘴,众口铄金,仅存不信的人最后都被劝服了。
站着的僧人有苦说不出,这尸体还放在这,周围人开始讲起了鬼魂侵扰,没一个人说先让尸体安放好。
这时,住持走进来,站到了白衣僧人非殊的身旁。
住持听了一嘴香客的:“话不可信鬼神污糟,我寺自有佛祖庇护。”
因为住持和非殊坚定、不可撼动模样的缘故,周围人有一瞬间的哑火,仿佛真的信了寺庙,可转瞬又说起来。
“不驱除鬼魂,寺庙香火也不会兴盛,会受影响的。”打起了为高尤好的由头。
“是啊,鬼魂搅得你们不得安生呢。你们不信鬼,还是找个专门的法师来做做法,才有得成效。”
这时候一对貌似夫妻的人冲进来,明摆着冲着地上的尸体去的,女人伏上身去,开始声泪俱下:
“女儿啊,你怎么能做这等傻事呢,为了一个男人,来这见面,他父母不同意,你便以死相逼,怎么这么傻呢。”
“你这是想不开啊。”男人应当是尸体的父亲,他捶胸口几下,很是悔恨的样子。
耳朵一动,一听私会。看客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这可不是小事。
女子名节最是重要,坏了名声方言百里都要嫌弃远离的,几代人都要被唾骂、踩上几脚。
“哎呀,可怜见的,你们做父母的不容易,这不得给她引引魂,让她入土为安。”
父母一听,有道理。转眼跟着看客盘算起来,求住持:“让我们在这做场法事吧,要不是这是女儿的葬身之地,我们也不会因为这等丑事麻烦高僧。”
女人哀声低低,腰仿佛要弯到膝盖:“给他引魂送灵,早日让她走吧。”
僧人们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反驳,死者家属都求人,只差跪下了。
后面排开的小僧人摇头叹气。
住持转头看非殊,试图寻找最后一点希望。
这寺庙里请神棍做法,于情于理都不和,置佛于何地。
说的直白点,不就是砸自己场子。
非殊摇摇头,示意不宜再纠缠。
僧人们见状明白过来,俯身单手置于胸前行一礼,不约而同念了句佛语。
答应法事,一是确实应该为死在高尤寺庙后院井里的这女子超度,二是安了香客们的心,三是处理好这件事,光明真大宣布法事,以免影响高尤之后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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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钦站上高尤祭台中央。
他一袭朴素灰衣,并不像其他神棍道士时刻穿着象征身份的道袍,会让人不禁质疑杭钦的能力。
这场法事,算是沾了高尤寺庙的光。
高尤寺香火旺盛,寺庙宽敞,修了许多建筑,最大的便是杭钦脚下的这个地方,专门为法事修建的圆台,庄严又肃穆。
由大理石搭建的,杭钦也是头一回庙里引魂,还是城郊往外数百里内最大的庙。
圆台周边挂着杭钦带来的招魂幡,一面桌放在身前,摆了白蜡烛。
杭钦桌面正对着的前方,正正摆着死者女子的尸身,衣衫还是潮湿的。
应当是庙里僧人摆上的,怀着对死者的油然敬畏。
杭钦瞧见女子露出的手臂上有新近的、清晰的鞭痕,他敛下眼眸。
拿出更多的纸钱、用来往生的符咒,比往常多得多的分量。
当场蘸取朱砂画符,继而点燃。
明眼人都能看得见的鞭痕,不用细想就可得知该女子经历过什么。
粘在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杭钦听说是今日一早发现的尸体,着急超度。
发现尸体到现下,几个时辰,如若女子受父母爱的话,怎么会舍得女儿身体受冻,全然没个体面。
祭场围满了人,没有人站出来说反驳她的父母,个个都心知肚明,个个都畏畏缩缩。
僧人排了好几排站在祭场一角,打头的是住持和非殊。
非殊没再穿一身白色,而是着法事时候才穿的一身海清,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比往常穿的肥大一些。
虽不是他们做法,可护送亡灵,仍需慎重怀着敬意。
僧人们眼睛都看着祭台中央的杭钦。
他姿势缓慢、不急但利索。
一张小脸白极了,甚至会让人忽略那张脸长的俊美,他浑身压着抑着、死气沉沉。
杭钦不看台下一眼仿佛他们都不存在。
神棍和他们寺里的人,都涉及丧事,向来是互不干涉牵扯。
非殊自然不知道神棍怎么做的法事,与他们僧人又有何分别。
杭钦动作流畅,一边写着,一边在心里默念咒文。
死者会走上道,她氏族的道,度过一条河,那里有白骨,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女子安稳过河,完成送魂。
大风忽起,亮着的天骤然暗了,本来送魂时候应该在阴气重的时候,但因为该女子的死因,选了一日之中阳气最重的现在。
杭钦抬头,眉头皱起,这不对劲。
一阵像是人呼气的风,吹灭了白烛,余下几缕青烟诡异飘起。
围观的百姓尖叫起来:“这是不祥之兆,是鬼魂冤屈!”
“它不情愿离开。“
刚才还安静的法场顿时骚乱起来。
僧人们四处周转,想要寻出装神捣鬼的幕后人,他们信佛可不信鬼。
努力想拦住呼喊的人,可杯水车薪不济于事。
嘈杂人声不停歇,如同蚊蝇绕耳,烦躁又无法让他安静下来。
还真被那人说对了,这样的冤魂,在正午来袭,可见鬼力盛大,恐怕难以阻挡。
杭钦不能呼喊百姓停下来冷静,只能挽救一分算一分。
他面不改色咬破手指挤出血来,滴到符纸上。
用血迹描写用以震慑鬼魂的符纸,以此符纸之力来压制住鬼魂。
写符咒、画符咒,都是极其花费精神力的事情,一旦疏忽,便得受反噬之苦。
更何况,他无法发声,失去了口念咒语的功效,得用更多的精气。
杭钦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力,按到女子尸身上。
大风静了下来,杭钦发丝随着坠落。
——没来得及落到衣衫上,风蓦地以更猛烈的势头狂乱起来。
风沙四起,人们已经顾不得讲话,树丛被刮的肆虐作响,这不再是一场法事,成了闹事。
尸身上的符纸被不明的力量撕碎,随着狂风四处飞舞,转眼不见了踪迹,像是惹了尸体生气。
黑色雾气腾然而起,聚拢成一团,仔细辨认可看出是一个人形,女子身形。
黑雾眨眼的要侵略过来,杭钦没来得及反应,他只是个会点法咒的普通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以迅猛的速度离自己越来越近。
杭钦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