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谢予边在街上走着,边扭头向后面的平安说话。
已是月亮在天,中京城并无宵禁。
夜市很是发达,响彻至夜半,经久不息。
“主子怎么了?”平安尚且稚嫩的声音传来。
“你见过两面人吗?”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确实可恨。”
谢予手指转转圈:“不是,是一个人身上有完全相反的两面,两种性格相互矛盾,仿若两人。”
平安声音小下来,说之前还煞有介事看了看周围,生怕被别人听去:“平安听说过离魂症,和主子说的丝毫不差。”
“离魂症?”
“对,从前我在还没入府之前整日呆在那条巷子里,有一人就有那离魂症,神经兮兮,巷子里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平安所说的那条巷子被废弃良久,以致成了流浪汉们的居所。
平安居无定所,平安是谢予捡回来的。
当时平安仅有七八岁,小巧的脸蛋脏兮兮的,整个人散发着胆怯之意,激发了当时和他同岁的谢予的同情心,于是平安被他捡了回去养到至今。
“还有这样罕见的病症。”
一个荷包甩到了谢予的胸膛,正中心口。
引起一阵闷疼,切断了谢予的思绪。
中京城民风也算开放些,大胆些的男子会朝中意的女子扔荷包。
街上这番景象往往会引起周边人看热闹起哄的心思,谢予若是看见了也要吹吹口哨。
但这场景发生在谢予自己身上,这可就不好玩了。
谢予强颜欢笑淡定将荷包扔回去,听着后面女子的哄笑声,硬着头皮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谢予只顾着闷头走。
“主子主子,你走慢点,平安跟不上了。”
谢予听后面平安传来的呼喊声想要转头往回看,结果撞上了一道人墙。
听得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清脆声响。
谢予脑袋里闪过一瞬,不会是撞碎了人家的什么贵重物品吧,可真是抱歉。
这个念头刚一落下,谢予就被眼前人的面貌全然吸去了神经。
这张浓烈极艳,眉间一抹红痣,分明就是在宫中宴会上见过的青央。
可这人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仿佛谢予造了天大的罪孽,实在是不可饶恕。
谢予被看的心头气一瘪,低头往两人之间的这一小段距离看去。
地上躺着一块碎裂的糖画,碎的很整齐,碎屑洒在周围,没有一块幸免。
谢予顿了一会弯腰拿起地上固定糖画的木棍。
青央看看木棍又看看他,眼底的胆怯也难掩,仿佛敢怒不敢言。
一副即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谢予试探着开口:“我给你买两个?”
青央眼睛微弱的亮了亮,谢予乘胜追击:“好几个?糖画摊都帮你包起来?”
青央似乎在他的攻势之下败下阵来。
平安从人群中窜出来的时候谢予正站在糖画摊面前,一脸思索看着抱着糖画啃的青央。
“主子,我可算找着你了,这夜市人越来越多了。”平安缓了口气,“这摊主怎么满脸红光。”
谢予想,那可不,满脸写着要发财了要发财了。
“主子,旁边这位是谁?”
“摊主的大客户。”说春玉楼青央不太好,何况,站在谢予面前的是否是真的青央都尚未可知。
“噢,摊主要发财了呀。”
是呀,只不过发的是你家主子他的财。
谢予不敢对青央重声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时的青央有点像被他捡回家之前的平安。
并不难看出,底下藏着的,是害怕胆小、对周遭一切都充满抵触。
仿佛一只仓鼠,稍有动静就吓得满地乱窜。
至于现在为什么青央还没跑,尚且好好的站在这,原因分明是谢予触及了青央的某部分内心。
谢予疑惑都要从心里溢出来了,却有口难言。
这人宴会演奏时候魅人勾魂,宴会结束后疏远克制,现在懵懂可怜。
但凡对此刻青央的的脸生出一分旖旎的念想都是对他的亵渎。
谢予心想,到底哪一面才是青央的真面目,这些面目倘若是装出来的,那这人该多有城府。
-
出于对青央的好奇,谢予得空就往春玉楼跑,刚开始还乔装打扮,以防被人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就放肆大胆地往春玉楼去,什么闲言碎语都随他去,丝毫不顾忌,丝毫不在意,尽甩在身后。
以至于满城人都知道往日里不贪男色的小将军天天往春玉楼跑,是为了去见那个头牌青央。
好好一个好女子被春玉楼的人又勾了魂去了。
谢予不在意城内的流言,可有的是人顾及。
一传十十传百,中京城再大也始终都传到了将军府的两位长辈耳朵里。
母亲在谢予身后拿着鞭子追着他跑:“你个小兔崽子,你还学会逛花楼了?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个。”
谢予知晓他一定少不了母亲一顿打,现在能多一鞭子是一鞭子。
谢予眼睁睁看着要躲不过去了,闭着眼等着。
父君拦住母亲的要挥下的鞭子,“不急这一会,你听听儿子说缘由。”
母亲一哽,“你说,你为什么去春玉楼,给我说出个正经原因来,我就饶了你。”
对于原因,谢予还真说不出来个花样,这次注定要辜负父君的偏心了。
母亲见他沉默语气顿时有了底气,挥了几鞭子,落在谢予脊背上。
虽然母亲并没有下狠手,可还是火辣辣的疼。
“你小子,你可是个男子!你还去花楼,你是要气死我,能不能检点一点。呸,就算是女子也不能去,那地方,我们谢家的人一个都不准踏足!”
谢予不但踏足了春玉楼,还点了头牌。
“好了,可以了吧,这可是我儿子。”父君淡定开口,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
“你就护着他。”母亲哼一声一扔鞭子朝厅堂去了。
“你不得护着?”父君那捏住母亲的死穴,“不护着你今晚就睡书房。”
母亲更气了,走路故意踏步,发出响声表达不满。
这几鞭子的伤对于上过战场的谢予来说不值一提,可谢予还是装模作样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为了让母亲消消气。
-
只是躺了半月以后还是死性不改直奔春玉楼。
谢予得知青央卖艺不卖身,便日日花重金来听青央弹琴喝喝茶,老鸨都熟悉了。
谢予这日穿着一身女装黑衫,衬得他沉稳有度。
俊丽的容颜更是为之添色,发中结的发带绯红。
他敲了敲青央的门就走进去,毕竟他敲门,青央也不会应他。
踏入房门,一如往常见的青央坐在桌旁喝茶看书。
他走过去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执起茶杯就喝。
青央也不抬眼只看着书,手去拿茶杯没够到,抬眼看谢予又拿自己的茶杯喝,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开口。
谢予就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这番动作,笑说:“青央,你怎么今日不说我了?”
青央头也不抬:“说了也不见你听。”
屋内响起一阵笑声,谢予杵着下巴笑看着青央,这生气又无奈的样子实在好笑又可爱。
他起身走到窗边杵着手望出去,这里刚好可以望见城门。
谢予陡然想起那日回城他看到的身影。
他这几日也把春玉楼弄明白了,春玉楼内也是有规则、等级制度的。
青央是头牌,住的自然是最高处、视野最好的房间。
所以那日回城一瞥的一尾青色,是……青央?
他保持着姿势转头看青央。
自从谢予跑春玉楼开始,他见到了就只是这般界限分明、难以靠近的青央。
仿若他曾见过的媚艳、单纯的青央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傲气的青央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鲜明。
青央是他目前看过的最漂亮的男子,眼睛是标准的狐狸眼,眉间自然一点红,就连唇角都上翘。
他看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青央……”
还没说完就见青央抬眼望过来:“每天一来就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看呢么久可看够了?”
语气带着几分骄矜。
谢予看着他忽然就问不出关于离魂症的话来了,果断换了话头,“青央……我……帮你离开这好不好?”
“不用。”青央语气没有一点犹豫。
谢予几番欲言又止,这个念头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了很久,自从生根就一日赛一日的强烈。
既是青央是一个清倌,谢予也并不想让他停留在这,可想来青央也有自己的原因,有自己的骄傲。
谢予还是不能过多干涉。
谢予手指从青央面前穿过他的耳畔,捻了捻垂坠的他的发丝,细软轻柔,风一吹过就飘然扬起。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更何况他们现下是以女子与男子、小倌和客人的身份相对而立。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如同石子坠入湖泊掀起涟漪。
尽管一瞬之后谢予便收回动作,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甚至,谢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一句,“青央,你发丝上有羽毛。”
羽毛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只知道,谢予羞窘的提前离了春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