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9月16日清晨,在北京一个四合院的客厅。
一位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轻人正跟另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小声道:“好,我梁启超今天也用不着再瞒你杨度了,应皇上之邀,刚御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不日将来北京当我大清国的首任首相!”
“啊!?”杨度猛然一震,旋抱拳道:“您知道,我嗣父近十年一直在关外朝阳镇当总兵,而我从十一岁起就跟他起居在军营。可正因如此,我这些年是一再见识——倭人对我东北是何等的虎视染指。”他猛地将手一挥:“而伊藤又是何许人也?当年时任日本首相的他,不但是发动甲午海战的始作元凶,更是战后在谈判桌上,不择手段逼迫我割让台湾、赔银二万万三千万两的罪魁祸首!过往您可常叨:‘警世甲午,醒世亦甲午!’更书下:‘吾国四十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二百兆以后始也。’而今却又甘拜此等不共戴天之仇寇来任当国首相!”他竭斯底里地挥动紧握的双拳:“这岂不是引狼入室!这岂不是认贼作父!”
梁启超听之恼羞成怒:“此番人家可是应皇上之邀,难道你要犯上不成!?”
“何以犯上!?”杨度冷嗤道,“小生自来京会试而参与缘起于甲午国难之‘公车上书’③并加入维新变法始,就已抱定‘文死谏’之大决心!”他又猛地将手一挥:“更何况——皇上有此举,一定跟那些个急于求成人一天到晚在其跟前百般鼓噪有关!”
梁启超也猛地挥手一指:“自我维新派的鼻祖——政论大家王韬王大贤于同治十四年(1875年)在《变法自强》一书中首提‘盖洋务之要,首在借法自强’以来,维新变法有那一天不是怀抱‘富国强兵’宏愿之仁人志士孜孜追求!?而在时不我待之今日,能不急于求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政权是国人最大赋予与依靠,若当政者假手予人或拱手让人,那就有可能泄密、渎职、卖国和叛国;更何况——而今‘国事衰微则民气风发,积辱深重而英雄辈出’④,咱又何必脱裤子放屁,下作到邀他伊藤来出任首相呢!?”
“噗!”梁启超抓起胸前那又粗又长的辫子往后猛地一甩,旋疾言厉色道:“邀他伊藤的理由是——白俄现不断蚕食我东北且胃口越来越大,而既然咱已无力单独抵抗,又为何不能联合同为黄种的日人!?”
“可这样一来,定会前门拒虎而后门进狼。”
“这理谁不懂!?当年的孙权不想灭蜀吗?可诸葛亮后来又是如何联吴抗魏而形成‘三国鼎立’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先拒虎难道你要虎狼同拒不成!?”
“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唉——想想,请想想!现在的大清国还是堡垒吗?国门老早就让人家大炮给轰开了!两千年了,异族何时又同化过我族!所以,先将他们明治维新那一套学到手,等咱富国强兵后再请回难道就不成!?”
“当然不成!”杨度再挥手一指:“这光看一看他们倭人这几年在东北亚干的缺德事就不难印证!先着眼朝鲜,那渗透、颠覆、出兵、殖民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有那桩那件不是谋定后而得寸而进尺!再定睛台湾,他们一经割走掌管,便迫不及待地严律民众不能再信奉——观音、妈祖、关公等中华的传统神灵,即便是家里的祖宗牌位也得全撤下,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其天皇像什么的。同时,他们还逼台人起日名、说日语、书日文、习日史、穿和服,甚至连民间的歌仔戏、布袋戏也都不让演!缘何如此?不外如龚自珍所云:‘灭人之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⑤如今伊藤之流最想做的,无疑是——”他打起手势:“先将朝鲜翻版成二台湾,再把中国演变为大朝鲜!”
眼见对方许久无言以对,杨度又道:“再有,维新百日以来,宫中已有‘帝党’和‘后党’之分,而恰在后者心生惶恐、人人自危之际,堂而皇之邀来国雠出任当国首相,那岂不是在倒持泰阿、授人以柄!?”
“唉——!”梁启超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咱兄弟俩不割袍断义也得各行其道了。”
杨度一听咬紧牙关拔腿就走,可当他将要迈出门槛时却又踅回两步抱拳道:“弟暂且别过了,兄一定保重!”
几乎同时,在北京颐和园的乐寿堂一个不大的梳妆房内;一位脸上敷有膏体面膜、身着黄色绸睡袍的妇人,正闭目静躺在雕龙刻凤的黄花梨木的太妃床上。
“嘚嘚嘚……”门口忽然传来有人疾步进入的声响。——来人是一位长着憨厚圆脸、身穿正二品官服的高个子;是年49岁的他,全名索勒豁金??世续,表字伯轩,乃满洲正黄旗人氏,其时担任清廷总管内务府大臣兼工部左侍郎。
“起开!”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嘎然而止,只听那妇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声。紧之,只见两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面膜徐徐揭开,然后再用热毛巾小心擦拭掉那些残留的碎片和灰屑……
“有急奏章,化淡妆即可。”那妇人在宫女接续为她涂脂抹粉前又说一声。
“嗻!”——两位宫女立应声。
时隔不久,随着宫女和太监撒离,一张风韵犹存、容光焕发的老妇人脸庞便开始映入人们的眼帘。——她就是大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时年63岁的慈禧皇太后。
“启禀太后,”世续呼嚷一声,旋忙不迭地禀报道:“应皇上之邀,伊藤博文日前已抵天津,现在正和李鸿章(时任总理衙门上行走)举行首次会晤。”
慈禧双眼微睁:“那你估计,他俩都会谈些啥呀?”
“我想,其议题恐怕早就被维新人士圈好了。”
“哦——?”慈禧为之瞠目道。
“因为早些天,他们就忙着大张旗鼓地放言:以现今如火如荼的维新诸事计,我大清应立马拜他伊藤为当国首相!”
“那朝野上下对此又有何反响啊?”
“野庙间嘛,反应两极且单一,褒者称是其两任日相而使明治维新大成,故今番前来不啻是传经送宝;然贬者则斥维新派祭此,绝对是个‘扯虎皮拉大旗’的下下招。”
“哼,谁说不是!”慈禧嗤鼻道,“这将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朝堂公庙呢?”
“朝堂公庙虽一度掀起轩然大波,但最终却都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的意见为意见。”
“嘻……”慈禧笑了,“他袁世凯早年在朝鲜时,就是这伊藤的冤家死对头,此番一定很有自个的真知灼见吧?”
“太后圣明!”世续抱拳作揖道,“首先,他强调:这百日,皇上近期在维新派的极力鼓动下,几乎天天发一道变法诏书或谕令,其中十天前(9月5日)就曾一口气批阅过二十六奏章,并猛颁十五道谕旨;然而,最令人惊诧的是,他老袁让人找几册日法文本一对照,竟发现维新诸君所拟之律法——无一不是大抄大搬人家的,而且很多条款还真真是一字无差。可如此一来,能——符合咱的国情吗?其次就是——伊藤这次突然离职,且一经受邀就急着屁巅屁巅地跑过来,说不定事先早就已和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人暗通款曲套好招!”
慈禧应着声:“我看这十有**。”
“那是!最后,他老袁还笃定:伊藤今日和李中堂一见面,便先会急着表明自己极愿来华履新的心迹;可一旦让其狼子野心如愿,那势必陷我大清于万劫不复!”
“袁世凯总是洞若观火!早在大前年,他就曾上过一封有储才、理财、练兵、交涉等数十条的《万言陈》,而今又在天津练兵有成。这样吧,事不宜迟,你这就拟旨下颁,从今日起拔擢他为工部位次于你的右侍郎,并须在五日内奉旨觐见。”
“嗻!”
……
就当天下午,世续又向慈禧禀报道:“太后,果然不出袁世凯所料,伊藤一跟李见面,即迫不及待地表明——他极愿效法苏秦张仪任我首相;所以,明早觐见皇上时必定会先表此愿。”
“哼!”慈禧猛地哼哧一声,“一旦这等豺狼真成我国首相,便可把我们的吏治、财力、兵力及舆情尽看光。如此,他们若要重演渗透、染指之能事,那岂不是更得心应手?而接续切搞颠覆的话,那恐怕就是先将我打入冷宫,然后再将那叫我‘亲爸爸’的人弄成一傀儡。唉——,只可惜急着不让我‘垂帘听政’⑥的他,现已被那些黄毛小儿说昏了头;所以得当机立断,决不能让那老倭寇再在大殿上老调重弹,无论如何都得先掐掉他的歹念之苗,否则,接续的变局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五天后的21日上午,只见发须花白的伊藤博文和头顶半秃的驻华代理公使林权助,各自提着和服的下摆迈出紫禁城养心殿的高门槛……
两人一坐进殿外的八抬大轿,伊藤立刻一脸官司道:“这皇帝也太过奇怪了,既然让我前来的主要目的是协助变法,那这场觐见就该让我大授经验,可怎么只短短寒暄几分钟,就急着匆匆结束呢?”
林权助应声摇头道:“刚……刚才他不断抹额头上的虚汗,而且似乎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我估计原本身体就孱弱的他,是因为近期太忙和压力过大而更加不支了。”
“是吗?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头……试想,如果他太累的话,完全可以说明缘由并另排会晤的时间……来个餐述什么也好呀,可他怎么就不肯多说呢?”
“是挺奇怪的。”
“难道这跟我一见李鸿章,便急于表明愿意前来当首相有关?可这不是他们先满世界的大肆吹擂吗?”
“嗨!真该死!”林权助突然跺脚道,“首相,这得先赖我们馆没尽提醒之责!”
伊藤眉头一蹙:“唔——这又从何说起呀?”
“唉——”林权助长叹一声,“其实……其实这场由围绕在其皇帝周围之士绅,即所谓‘帝党’所发起的‘仿效西洋之维新运动’,早在其历时一个月前后就……就开始引起以皇太后为首的守旧派,即所谓‘后党’的反感!”
“哦?”
“因为那时就已有耄耋老臣认为:汉绅为主的维新之士,鼓动他们的皇帝全盘照搬我们法律和做法,无疑是想籍仿习之名而行谋位之实。并且还言辞凿凿地说:一旦让这些个崇洋媚外、唯洋是从的‘政经大买办’,有朝一日真的得以师东洋之法,主衙门、办工矿、开言路、办学堂及训兵勇,那必然会步上卖国求荣的不归路。”
“所以——他们一听我愿来当首相,便更加如坐针毡了?”
“对!而如此的话,又还有另一种可能……”
伊藤抢话:“你是说——后党已压皇帝暂停改革吧?”
“对!”林权助猛颌首,“所以在北京的外国使节,如今大都能倒背一句清廷常在外交照会上的提示语:‘我大皇帝每遇重要之国事,必先秉太后而降谕。’”
伊藤愠怒应声:“八嘎呀路⑦,那我们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下午两点,林权助刚在日本驻华公使馆三楼的办公室落座一会,便听到窗外传来有人彼此相争的喧闹声。
林权助起身拉帘推窗往下一看,立见梁启超正仰望着朝自己挥手呼喊:“公使大人!快!快让我进去!”
“是启超君呀!”林权助用汉语回应一声,遂改日语招呼当值卫兵:“快引梁先生上来!”
“嗨!”
不久,疾步而进的梁启超一边伸双手与林权助紧紧相握,一边气喘吁吁道:“公使大人,今晨……大约是在您陪同伊藤首相觐见皇上的前两个钟头,军机处领班大臣、兵部尚书荣禄悄然率上万名大兵簇拥西太后(慈禧),从……从颐和园突入紫禁城!而刚才街口更是贴出……贴出宣布西太后将临朝训政的告示!”
“啊!怪不得我们今早觐见贵国皇帝时有颇感异样。”
“而据我的维新同仁刘光第捎信提供的可靠情报,皇上现……现已被软囚于□□瀛台,搜捕我等维新要角的谕旨也已颁下!”
“唉——事情怎么忽然就发展到如此程度呀?”
“远的先不说,近的得从大前天(9月18日)说起,那天皇上突然给我的老师和岳父——身为工部主事的康有为发下一道紧急上谕!命其迅速前往上海督办官报局。由于这其实是皇上按事先约定暗示‘朕位不能保’,故他和我,以及军机章京谭嗣同等人经紧急商议,遂决定铤而走险,找过往热心维新、时寓居法华寺的袁世凯,劝其尽快调遣新建陆军之部队包围颐和园,以拿下居住在那里的老妖后!当夜,谭嗣同在风雨交中潜入法华寺……可没想他袁世凯答应后却没真动手,还可能……不不!他昨天上午应召觐见皇上,下午才乘火车去天津;所……所以说,肯定就是他——恐谭嗣同劝其‘围园劫后’之事有可能暴露,遂先反以告密而求得自保!公使,事到如今,我等一旦落网,三日内必被绑缚市曹处斩!故此番赶来,不外是想求得您说服伊藤首相……首相他现在在哪呀!?”
“应该还在午眠……走,我们这就去见他。”
“不不不!”梁启超连忙摇头摆手,“现人命关天,十万火急!我必须先去通知未知情的同道!为此,”他“卟嗵!”跪地,旋洒泪抱拳道:“公使,在下如今只能杜鹃啼血般地拜托您和首相——犹念兄弟之国及不忘旧交,尽量想方设法解我皇上之幽闭,救我维新诸君于水火!”
“请起!快请起!”林权助伸手扶起对方道,“请放心,我们将会尽力而为!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有的!”梁启超应声跃起,“大前天被皇上支出京城后,我岳父现已在由天津南下到上海的船上,而为策安全,望您能抓紧联系贵国及诸列强驻沪领馆和海上兵舰给予必要的帮助。再有(他说着掏出一纸名单),这上头全是有公职的维新人士,现唯能请您尽量帮忙救济了!好,我这就得赶往谭嗣同所居的浏阳会馆!”
时隔不久,伊藤博文一听完林权助报告,即刻竖起大拇指激赏:“这姓梁的年轻人,还真是个既非凡又令人钦佩的男子汉!”
是日傍晚,跑回公使馆的梁启超抱着一捆书跪地哽咽道:“首相大人……公使大人,我劝他谭嗣同……一起……去国外暂时躲避,可他却要以血荐轩辕!极……极其决绝地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既然皇上现已身陷囹圄,那此人就请自嗣同始!’”他随即从一本书中翻出一纸信笺道:“接着他挥毫将先头所言书成这,以让我和着这些著作一起带走,并着重交代说:该作证据的作证据,该当纪念的当纪念。”
“我说公使呀,”伊藤博文神情激动地招呼道,“你这就安排梁先生逃到日本吧,届时我会提供帮助的。”随即,他连连拍着梁启超的肩膀说:“你这等青年才俊,对于中国来说,真乃是珍贵的灵魂人物啊!”
9月28日,谭嗣同在狱牢的墙壁上题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诗句后,遂与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等人一道被押赴菜市口问斩,而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则先后逃亡日本!——至此,一场发生在农历戊戌年的所谓的“‘维新运动’或‘维新变法’”,在历时103天之后便戛然落幕!后来,有人将此事件更贴切地称之为“百日维新”、“戊戌变法”和“戊戌政变”等。
星移斗转,时间来到一年后的1899年10月19日,伊藤博文第三次出山担任日本首相,而在次日上午九点多钟,新任外务大臣、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加藤高明便隔着办公桌向他报告道:“首相,驻华公使林权助刚发来电报说:为彻底地废黜光绪帝,慈禧老太后近期一直在想方设法改立新皇储。”
“哦?”伊藤眉头一蹙,“那她选定谁当‘大阿哥’了?”
“她选定的是光绪的堂兄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而且已预定于明年元旦举行让位礼,并正式改元‘保庆’。”
“呵——还真是迫不及待!”
“谁说不是!”加藤大声应和,“但此举却迅速引来西方列强的强烈反对!”他随即将手中打开的文件夹递上:“您看……”
“别!”伊藤先是将手一摆,随后边闭上双眼往后靠边接续说道:“这些天为就职诸事,直搞得老夫我头晕目眩,所以今天但凡文件你先念其主要就好。”
“嗨!”加藤连忙应声颌首,“这是一份由英德两国驻华公使馆起草的,要求我国及美法等国共同签署的,以清廷为对象的外交照会。”有顷,他定睛道:
……你们的政府已经破败不堪!唯一的出路是由文明国家建立一个新政府。而如若继续让皇太后“垂帘听政”,那只能让外国人的处境变得更为糟糕!所以,唯一的一个能尽受列强国家欢迎的计划是,让皇帝重新亲政,辅之以持自由主义观点的顾问。皇帝可以被置于一个由列强代表组成的委员会的严密监督之下。
伊藤听罢闭眼应道:“写得挺到位,叫林权助直接签署就是了。”
“嗨!”加藤旋即翻到另页:“此外,林权助在电文中还格外强调另一件事。”他旋即又念道:
西历1897年11月1日晚,山东巨野县有村民冲入教堂杀了两名德国神甫。同月13日,德国政府以此为由,乘机出兵攻占了胶州湾和胶澳(今青岛)。然而,此等恶劣行径却愈加激化山东民众与传教士之间的矛盾!是年,冠县梨园屯村民与教堂因土地侵占引起冲突;威县梅花拳师赵三多应邀前往支援,遂特意将梅花拳改名为“讲道义,敢挥拳”的“义和拳”。去年6月,山东巡抚张汝梅上奏清廷,认为义和拳本属乡团,建议“改拳勇为民团”,并首度明确说“义和拳就是义和团”;到了当年10月,赵三多等人则在冠县蒋家庄竖起“反清复明”的旗帜起义,而遭清军镇压而失败。去年春,新任的山东巡抚——毓贤,为让辖地得以安定,遂提出‘民可用,团应抚,匪必剿’之策,并接续使其招安有大成效……
“啪!”将眼睛瞪得老大的伊藤拍案而起,“林权助是在担心老太婆会利用这股民团势力排外吧!?”
“对!”
“他的警惕够高!你回头一定要他紧盯此事并及时禀报!”
“嗨!”
时间再到半年后的1900年6月11日。
这天早上9点,在日本东京阳光灿烂的大森海湾,一艘名为“鹤江号”的观光客轮正载着一百五十余人徐徐出港……
——然而,这艘客轮很快就在一处不影响其它船舶进出的海面上抛锚……
大约是在七八分钟之后,一位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船舱内的讲台上,用南腔北调的口音大声呼唤道:“诸君,下面我就开讲了!”——由于这时光线很好,故即便是座位离得较远的人也能看清:此人约莫三四十岁,因双目如潭、鼻直须美、面庞端庄——显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一阵掌声之后,那人继续说道:“由于在座的还有不少是从前没有谋面的同仁,所以,我得先借此机会说说自己到底是谁!”
“哈……”——众人齐笑。
“鄙姓孙,广东香山人,原名文,又名帝象,又号逸仙、中山。”
“原来是孙文呀?”“是他?”“他是孙逸仙孙中山?”——众人煞是惊喜道。
“对!兄弟就是孙文孙逸仙和孙中山!”
“哈……”——众人又笑。
“不过,最广为人知的‘孙中山’却是拜别人的谬误所赐!缘何如此?其来龙去脉是这样的:1897年,鄙人为了便于在日本从事革命的秘密活动,遂起了一个意为‘中国的山樵’的化名——中山樵。可未曾与我谋面的革命党人章士钊,因急于将我的日本友人——宫崎寅藏所著的《三十三年落花梦》译成中文,却闹出一个令人哭笑皆非的滑稽事;在其名为《大革命家孙逸仙》的译著出版面市后,方才发现:文中误将‘孙文’和‘中山樵’嫁接到一块,而错生出一个新名字——孙中山!”
“哈……”——众人不禁笑开怀。
“好在那时的读者尚不知晓我为何方人物,加上新名字既平仄有致又朗朗上口,故而反倒迅腾于众嘴、远播于遐方,最后连我这本尊——出于皆大欢喜,也不得不笑而纳之!”
“哈……”——众人再欢笑。
“好!” 孙中山对着话筒大喊一声,“下面兄弟就该进入今日演讲主题——清廷利用义和团之叵测居心!”旋即,他拿起文稿道:
诸君,一直为清皇废立之事而对洋人怀恨在心的老妖后, 数月前一见山东巡抚毓贤上折说:有好些义和团丁与洋人交火时,竟“刀剑不入、枪炮不伤”!即遣军机大臣刚毅前往涿州等地查证,结果得到的回禀是:“天降义和团扶清,以灭洋人!”老妖婆听罢,旋颁旨命义和团进京勤王⑧!而有了这等尚方宝剑,义和团在一路上便有如那一张张揭帖所书的那样,尽干‘杀鬼子,焚教堂,烧铁路,拔电杆,翻洋船’之能事!
到了今年二三月,竟然在事实上控制了属于直隶(省)的两大城——天津和保定;4月6日,英、法、德、意、美、日等国联合照会清廷:限在两月内剿除义和团!否则,他们将派兵驰入直隶、山东代为剿灭之!然而,以端郡王载漪为首的主战派此时却在朝堂上占了上风;是月中旬,天津一带的义和团在官军的加入下,开始用武力冲击洋人的租界。5月,他们又实际控制了北京。到了6月初,则不但到处焚烧教堂和洋店,还开始用刀矛和土炮进攻地处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区!
“啊!义和团显然被清妖利用了!”“就是!”“这样一来,洋人岂会善罢甘休!?”——人们先后应声道。
注释:
①指20世纪初期国内各学堂流行的“嫁接式”歌曲(即曲直接采自欧美日,词则新填或取于古今诗词)。另:此歌词实为本书作者的新创。
②“金铁”二字取自于杨度论著《金铁主义说》中的相关词义,即:“金者黄金,铁者黑铁;金者金钱,铁者铁炮;金者经济,铁者军事。”
③【语出】西汉??司马迁:《史记??东方朔传》;【释义】“公车”原为汉代负责接待臣民上书的官署名,后代指举人进京应试。“公车上书”原指入京请愿或上书言事,后特指入京会试的人上书言事。
④【语出】清??佚名:《增广贤文》。
⑤【语出】清??龚自珍:《定庵续集??古史钩沉二》。
⑥指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的太后或皇后临朝听政,殿上用帘子遮隔。
⑦日语口头禅,意思是“混蛋”。
⑧指在君主制国家中,君王遭遇劫难发动各路兵马前来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