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廊下,夜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身上的衣服为了体现身形并不保暖,方衍抱着双臂跟在不远处直打哆嗦。
沈崇和沈骆出现在这里,那另一个人是谁?
拐过两个转角,沈骆进了雅间,方衍靠着墙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没一会,老鸨走出来时顺手关上了门,走过他身前时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方衍垂下脑袋,扯出一抹苦笑,“我是前些天才来的...”
老鸨略微蹙着眉,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嗤笑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攀上沈家?”
花楼的小倌繁多,论样貌,他现如今这张皮囊并不出众。
方衍眼圈微红,楚楚道:“求您给我个机会。”
老鸨抬手摸着发髻上的发饰,悄声说:“今夜他们会在此留宿,机会给你了,也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这一行人来花楼从不让小倌作陪,眼前这人外貌虽不算顶尖,但也俊俏,倘若真能傍上里头其中一位,那她也算卖了个人情,若是有人因这事发怒,她也能置身事外,如此算来,她怎么都不会亏。
老鸨说完,便扭着胯走了,独留方衍在风中凌乱着。
他原以为能像这些日子一样进去作陪饮酒,没想到这老鸨居然要他去卖身,这付出的代价很大,但哪怕心中万分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去做。
方衍坐在房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房门被人从外轻敲了两声,门缝处被塞入一张纸条。
后山温泉。
上山石道上的白雪被人扫去,雪落在两旁的树枝上结成一层洁白的霜,温泉飘起白烟袅袅,朦胧感宛若仙境,方衍躲在假山后深吸一口气,随后褪去外衣,光着脚踩在石砖上,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方衍的动作很轻,但入水后还是掀起圈圈涟漪,心的跳动愈发猛烈,那双手在水下伸出,从后方抱住,沈骆的身形看似薄弱,但上了手才知道腰身紧实有力。
沈骆一怔,猛地睁开眼,瞳孔微缩,脸上难得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公子。”方衍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着。
沈骆站起身,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方衍向前凑了过去,“就走上来的。”
这花楼后山的温泉鲜少有人知道,且山下的入口有人看守,按理说此刻不会有人出现,除非有人授意。
沈骆原本绷紧的嘴角忽然挑起,“谁让你来的?”
方衍摇头,“没有,是我爱慕公子,自作主张跟来的。”
“哦?”沈骆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有多喜欢?”
他的语气轻佻,极具暗示性,方衍愣了一瞬,抬手便准备解开他的裤带,手还没碰到,就被猛地拽住。
沈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手上的力道很大,“你叫什么?”
“叶弦。”方衍现编了一个。
沈骆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随后从水中走出,取下挂在屏风上的里衣。
方衍跟着,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肌肤上,被热气熏过的脸愈发显得白皙细腻,风一吹忍不住打哆嗦。
沈骆顿了顿,将披风丢到他手中,就迈着步子朝山下走。
“还跟着?”
沈骆突然间定在原地,方衍的脑子都被冷风吹短路,径直撞了上去。
“公子不喜欢我?”方衍故作委屈。
沈骆垂下眼帘,手背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而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仰起头,“我不揭穿你,已经是扰你一命了。”
方衍整颗心颤了,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道愈发大,勒得他喘不上气,破碎凌乱的声音从喉间断断续续发出,“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沈骆冷笑,扼住脖颈的那只手向上摸至脸颊处轻轻一撕,一张肉色的假面被他掀起一角。
方衍捂着胸口喘着气,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这才没让他扯下来,满脑子想的全是,沈骆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骆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意丢在地上,“下次换张真面再来吧。”
能为沈崇出谋划策,以至于在那混乱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怎么会被眼前人的三言两语欺骗?若是心思不深沉,早就被旁人杀了。
“让我猜猜,是哪位让你来的,是房玄?”沈骆看着他,拖着尾音,“还是赵翮?”
方衍眼底闪过一丝震惊,继续胡诌,“我不认识什么房玄,这张假面也是为了公子特意去寻来的,我的脸在儿时就被大火烧毁...我怕吓到公子,所以才带上的。”
沈骆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唇角掠着轻慢的笑意,“想要跟我?”
方衍点头。
沈骆转过身,留下一句“跟着”,便上了门外候着的马车。
方衍刚准备跟上去就被士兵拦住,坐在里头的沈骆并没有为他说话,他只好跟在马车后头走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也不知道沈骆是不是故意的,车速愈发快起来,原本慢步跟着,现在却要小跑着才能不被撇下。
身上湿漉的衣裳早就变得冰冷,方衍从原先的难以忍受到现在的适应,莫约跑了半个时辰,脑袋中的晕眩愈发显著,步子还没迈出去,身子便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被姚厉打的内伤还没好全,又食用过多的药丸,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能撑到现在全凭他体质过硬。
“公子,那个人晕了。”随行的士兵出声。
沈骆并没有让马车停下,隔着帘子似笑非笑道:“你很关心他?”
士兵噤声,一路上大气不敢喘。
继日清晨,方衍躺在土炕上醒来,头发凌乱,唇色淡白,衣服也被泥染污,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
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听到动静醒来,她惊喜道:“你醒来了。”
方衍顺着声音看过去,心中有些惊奇,是那个卖菜的女子,张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是你。”
女子嗯了一声,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你怎么会昏在那?”
那晚她刚从酒楼中洗完碗筷,回家的路上碰到地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的时候吓了一跳,原以为是醉酒睡在路边冻死了,凑近一看,这才认出来。
方衍将一碗水喝完,喉间的火辣感才抑住些许,一想到这恨得牙痒痒,他没想到这沈骆这么不近人情,人都晕在路边了,居然不管。
女子见他不愿说,便也没再追问下去,“你发热得厉害,我去医馆给你抓了点药,你等会,我去给你拿。”
方衍感激的看着她,女子走后,他环顾四周,屋内只有一张炕,以及不远处的桌椅,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家具,心中疑惑着,她不是嫁了个掌柜吗,怎么住这种地方?
苦涩的汤药喝下,口中的唾沫全是涩的,方衍欲言又止,“你带我回来...你相公不会生气?”
女子怔住,随后将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苦笑道:“你也听说我的事了。”
方衍不知道这一问会触及她的伤心事,连忙从炕上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女子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没关系。”
她坐在木凳上,犹豫良久,“八岁那年,我父母上山砍柴不慎跌落山崖,之后我便他母亲带回家中,他亦是对我照顾有加,也算是日久生情,后来他母亲突发疾病,家中的银子不够治病,他听说现在正招兵打仗,无论结束是死是活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银钱,他去了之后,我们也有钱买药了,只是病症拖久了,再多的汤药也不行...”
木窗外的天落下雪花点点,大风将木门吹得吱呀作响。
她望着窗外的光景,思绪渐远,声音愈发哽咽:“每每我去医馆,那里头的大夫总能用一种让我不适的眼光看着我,我很害怕,但只有他家愿意低价卖药给我,无论心中多害怕,我也只能去,每次迈进那门前,我都会告诉自己,是我想得过多了...”
“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他的母亲突然病发,我只好冒着大雪去各个医馆敲门,求他们来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没有一家开门,我只好去常拿药的那家求他,他爽快应下...”
“后来我也想过死...但他回来了,打赢胜仗还得了官职,我想见他一面,却见他身旁站着的佳人如花容颜...”
方衍问:“你不去问清楚?”
女子摇摇头,“我失了清白,配不上他,若是有人能站在他身边也好。”
“那饭馆的掌柜又是怎么回事?”
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只有他不嫌弃我,后来我便嫁了,但他留恋青楼,为了给那个女子赎身,花了尽数家产,也休了我...”
方衍听完,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惋惜。
她去报过官,但那医馆的人私下塞了银钱过去,连堂都没开,便草草结案,一个弱女子无钱无权,在这乱世想要个公道谈何容易。
方衍没再多问,转而和她闲谈了些,得知她名叫竹南音,不禁想起书中那句,‘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