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衎掏出一把瓜子,投掷到前院,引来几只麻雀。
女医师听到响动,匆匆跑去查看。窦衎借机顺着屋脊跳到院子另一头,落下到方才男人们消失的地方。那地方空荡荡,前面是石墙,左右皆是空荡的走廊。
唯一不平凡的地方是地面,不是普通的灰色石砖,而是几块彩色的西域瓷砖。
窦衎在这奇怪的地方来回踱步,发现那几块瓷砖都略有松动。可不管他如何踩,都没什么反应。
窦衎猜测这地方大概是个需要密码的地道。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又默不作声翻上屋顶,回到茅厕,做出一副舒心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出来。
“公子好了吗?随我回去吧。”
女医师见窦衎出来,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瞬,一把匕首抵上脖颈。身后传来冷笑:“姑娘出一声,我就在你眼下划一刀。”
女医师脸上一僵,但立刻镇定:“公子在玩什么游戏?我们先回去继续催眠吧。”
窦衎见她装傻,侧身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话,只一句,那姑娘精心伪装的笑容便彻底垮塌。
“库房里的阿芙蓉快卖完了吧。”
“你到底是谁!”
“你心里有数。我需要你带我去阿芙蓉的仓库,现在我们去地道,你负责开门领路。还是那句话,别耍花招,我可以轻易脱身,只是你,或许就会没了眼珠子,还会变成比鬼还难看的东西。”
“你……无耻!”女医师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只好咬牙点头,被窦衎挟持着来到后院。
她对着那花瓷砖踩了几下,地上就凭空开了个口子,露出幽深的地道。好在两边墙上都插着火把,里头并不昏暗。
两人一进去,那地道口便自动合上。窦衎看着前路,暗自吃惊。
他原本以为这地道会比较狭窄,毕竟上头是店铺林立的西市,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坍塌。
可这地道高且宽阔,错综复杂,每走十来步就有一个岔路口。想来是前朝就挖好的,才会如此规模。
看来这次回去之后,皇城营的地图得更新一下,加上地下部分了。
进入地道,声音传不出去。女医师便开始耍滑头,一会儿说走累了脚痛,一会儿说空气不流通胸闷。
窦衎就跟没听到似的,左手钳住她大臂,右手握着匕首,推着她往前走。
女医师郁闷至极,心说这人油烟不进,狠狠一跺脚不走了:“我内急!我要方便!”
窦衎终于开口道:“不好意思姑娘,你们这地道是简陋了些。你急的话,赶快带我找到阿芙蓉仓库,出去之后随便哪个空地里一蹲你就可以解决。”
“你——”
女医师哪会不知道窦衎是在学她方才的说辞,更是生气。也不管脖子上的匕首了,转身就要去挠窦衎的脸。
一抬头才意识到对方长得高大威猛,自己根本够不着。
就见火光下一张冷肃的脸,鼻梁挺拔而唇饱满,微微低头瞥她时眸子里恰好倒影出一抹火光。
原来他并非心不在焉,而是游刃有余。
“……你怎得如此狠心!”女医师语气一转,捂着胸口啜泣:“奴家一个弱女子、可怜人,什么都不知道,你却如此逼我。”
窦衎冷哼一声,刀尖贴上对方脸颊:“你能直接接触到阿芙蓉,又知道开启地道的密码,还能刻意误导我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可笑了是吧。”
他一字一字道:“洛、医、师。”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洛箩心如死灰,神情恹恹。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是不同于中原女子的艳丽。平时那些来看病的男人哪个不是被自己容貌迷得团团转,话都说不利索。
虽然面前这男人对自己示弱没什么反应,但是只要自己主动一些,送上门的人,她洛箩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
是以她悄悄松开些领口,尖叫一声便往窦衎怀里倒去。
这头窦衎耳朵一轰鸣,就见女医师扑上来扒自己的衣服。他猛得往后退,谁知后背径直抵上墙面,撞得他闷哼一声。
无路可退,洛箩两只手竟然开始往他领口里伸!窦衎忍无可忍,抬起左手想要一手刀敲晕她。
谁知洛箩突然停下动作,扯着嗓子对着前方大喊:“公子救我!”
窦衎以为她又在虚张声势,不耐烦道:“别吵了,你好好配合我就——”
“住手!”
“……”窦衎动作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如此熟悉——
又来?不会这么巧吧?
他猛地转头,好吧,就是这么巧。
倪初久站在岔路口,这回没有戴那张狐狸面具,穿着劲装,头发高高竖起,显得很是利落。
倪初久见到自己似乎也很意外,眼神在自己和洛箩身上来回巡视,最后停在自己胸前岔开来的领口上。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窦衎一把推开洛箩,往后退了几步,大喊:“是她非礼我!”
被推飞出去的洛箩:“……?”
钉在原地的倪初久:“……?”
窦衎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在追查阿芙蓉的案子,她是西域医馆里的医师,我去茅厕,发现地道,要挟她带路,她骗我,还想霸王硬上弓!我正要打晕她,谁知遇到了将军你。”
说完立刻求助般看向倪初久,好像方才求救的是他。
洛箩一见这两人都认识,知道没戏唱了,便想趁机逃跑,却被人扯住后领子。
她看看窦衎又看看倪初久,觉得后者看起来漂亮又温柔,应该比这个只会押犯人的男人好说话。
是以转头扑向倪初久求情,却被窦衎用身子挡住视线。
倪初久好言相劝:“姑娘也是聪明人……”
窦衎抱臂在一旁冷冷插嘴:“她叫洛箩,是个骗子。”
倪初久:“洛姑娘也是聪明骗子。不怕告诉姑娘,我们已找到你们的仓库地点并事先埋伏,只待收网了。横竖你也逃不了,与其陪我们耗在这里,不如将地道的布局细数告知,早点儿出去。”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知道出口之后会不会直接杀掉我!我才没这么傻——”
她话说一半便被倪初久打断:“那便对不住姑娘了。”
话音落下,倪初久伸手一个手刀,洛箩便两眼一翻,软绵绵倒下了。
窦衎挑挑眉,没想到倪初久比自己干脆利落。
“把她留在这儿?”
倪初久摇头:“地道里不通气,我们得带她出去。对了,你说你是从医馆来的?仔细同我讲讲。”
窦衎背着洛箩,两人边走边互通消息。原来倪初久今日也是在查阿芙蓉一案,甚至比自己先一步找到了仓库,只是也不清楚地道通向。为了避免收网时贼人偷偷转移,他这才来查找地道通向其他哪些地方。
是以他们决定还是回仓库先收网,同时传信让人将医馆也一并包抄了。
两人并肩赶路,一时无人说话。窦衎在一片沉默中终于后知后觉他们仍旧在吵架的余韵中,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却也不敢再提。
安静走了一会儿,窦衎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小小地扯了一下。
倪初久问:“那晚上,你生气了?”
窦衎嘴硬道:“没有。”
只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一拳把墙壁打裂了而已。
又听倪初久道:“你别介意,我天生缺心眼儿。常人在意的、介怀的、甚至是喜欢的,我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
“就连成施那小子都老骂我,说我上辈子铁定是个万人唾骂的负心汉,这辈子被惩罚才生了颗木头心。”
窦衎没说话。
袖子又被扯了扯。
“我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才会在陀罗动手动脚的时候及时出手相救,才会因为我的粗枝大叶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这样好不好,从现在开始,我会学着多多注意,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窦衎:“……”
倪初久是在跟自己妥协吗?
他悄悄抬头,往倪初久那边看。倪初久那张嘴,惯会唬人,他只想看着倪初久的眼睛,再次确认一遍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刚好对上后者坦然的视线,倪初久莞尔,哥俩好似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嘿,消气了吧。”
窦衎觉得手心像是被火烧云舔了一口,黏糊又灼热,瘙痒直通心尖儿,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
他撇撇嘴,还是很想反驳,但是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上扬呢。
“......我……不,嗯……咳咳。”
窦衎根本不是那种好说话的性格,但是倪初久有魔力,总能恰到好处地顺直他的毛。
像一束暖阳,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地照在身上,骨子里头的那些陈年累积的寒冷总会被驱散,让人舍不得离去。
好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调整自己的表情,窦衎故作深沉地又加了句:“还请将军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倪初久可不会在说话方面吃亏,当即打趣道:“你可以开始准备洗马厩的工具了,这次我可是势在必得。”
“将军话可别说这么早!”
本就是明月入怀的男子汉,三两句说开了,又开始没心没肺地胡侃。
倪初久记路很有一套,两人脚程又快,很快到了地道的仓库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