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02章 亲姊妹相对眼欲穿

第一百零二章

那位妇人这才有时间插话，举起了一只手道：“那个……”

寒生望着小和尚们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转回身道：“嗯？怎么了夫人？”

那妇人都有些糊涂了：“您，您是院长夫人啊？那陆院长是……”

“是我！”

陆溪屿见终于有人想起他的存在，忙理理衣服，一出溜就从寒生背后钻出来了，同时还不忘摆正自己头顶的玉冠，将胳膊搭在寒生肩膀上摆了个姿势，用自以为极具魅力的嗓音道：“夫人你好。”

“……”

堂上同时四脸无语，寒生嫌他丢人，一把将他在客椅上按下，对妇人笑道：“啊哈哈，是，他才是陆院长，方才回您话回的急，还没来得及纠正，不好意思啊。”

“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奴家弄错了……啊对了二位，这些是奴家从自家菜地里摘来的瓜果，想着带过来给各位仙人享用，表示奴家的感激之情，特别是对这位小师父……”

修诚见自己再次被人提到，满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一时间竟是变得有些腼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寒生笑吟吟道：“是这样啊，那我们就接受夫人的好意了，这些瓜果可真漂亮，看着就好吃——”

“哇哇哇哇哇！”

寒生的话还没说完，堂上突然响起了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妇人除了怀着孕，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小娃娃。

“哎哟，不好意思啊，小孩子放在家里没人看着，就一起带过来了……不哭不哭，娘亲在呢，怎么了啊，不是来时才吃过奶嘛……”

“是不是一直坐在那里太无聊了？”何风吟终于有空插话，上前道：“夫人，要不给我抱抱吧。”

这个小婴儿是被妇人用绑带背在自己背上的，由于她一直坐在客椅上，小孩只能看见一张黑漆漆的椅背，其他的什么也看不着，实在是无趣，所以直接张嘴哭了出来，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

“啊，好，好，谢谢女仙人啊。”

妇人将小婴儿从背上取下，抱着递给了何风吟，而她也面带笑容地接过，看上去挺喜欢这个小孩的。

寒生禁不住道：“风吟，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啊，看起来你很喜欢小孩？”

“什么嘛。”何风吟抱着那个小婴儿在怀里晃啊晃：“这么小一个，可可爱爱的，谁不喜欢啊。”

“这样啊。”寒生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开玩笑道：“要不你成个亲，也生个小孩给我们玩玩？”

边上的陆溪屿发出了一阵爆笑：“哈哈哈她生小孩？笑死我了哈哈哈……她自己都凶的要死，也就是小孩不哭的时候有点兴趣，要是自己生的小孩给她哭烦了，不得直接把人家给丢出去啊？”

何风吟被陆溪屿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反驳道：“什么啊！我才不会这样！闭嘴吧你！！”

陆溪屿还在不依不饶：“而且要生小孩得先成亲吧？就她何风吟那脾气，她和谁成啊？也就只能和江元青了，邬三那小子也镇不住她啊——啊啊啊啊！好疼！！”

寒生一手揪住陆溪屿的耳朵，往反方向用力一拧，几乎要把他的耳朵给拽下来：“都说了给我闭嘴！没完没了了是吧？？”

何风吟在那边也几乎要被他气哭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要给我提那个狗东西的名字！！行不行我等下弄死你？！！”

“啊，院长，夫人，女仙人，你们不要吵架……”妇人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该帮谁，在其中急得语无伦次。还是寒生率先制止了这场闹剧，在陆溪屿的嘴上缠上一圈胶带，给人远远踢大堂角落里，周围这才安静了下来，同她道：“好了好了夫人，不好意思啊，让您见笑了。”

“见笑倒不至于，只是奴家有一问……”

一听到她有问题，寒生忙道：“夫人请说。”

“就是……”妇人转向了抱着小孩的何风吟，双眼怔怔地盯着她。后者感到疑惑，歪着头道：“怎么了夫人？”

妇人与她对视，迟疑着道：“女仙人你……是叫何风吟吗？”

“……”

大堂内的空气沉默了数秒。

而后何风吟才道：“是啊，我叫这个名字。”

那妇人显然是有些急切，道：“那，那女仙人您，可是隔壁卫城城郊东河村人士？是来自临河一户姓何的人家里吗？”

何风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道：“我不太记得了，我小的时候就离开家到了这里，一直在杪秋院长大，关于少时的记忆十分浅淡。”

那妇人急得不行，道：“那，那您还记得您是怎么离开家的吗？”

“我……”

“是不是被家里的父亲插上草标带到城里集市上去卖才离开的？”

闻言，在场所有人，包括偷偷摸摸从大堂角落重新溜过来的陆溪屿，全都表现出了一派震惊无比的神色。

何风吟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的，有些要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了：“夫人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阿吟！”

在喊出这一声后，妇人的眼泪一秒就滚落下来了，随后在何风吟惊恐无比的眼神里，捂着自己的心口哭道：“我是姐姐啊，我是你的姐姐！”

见何风吟久久呆愣在那里没有反应，怕她是不相信自己，妇人又忙道：“我叫何雨落，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是风吟雨落，是娘亲在我们出生后给我们取的。娘亲识得一点字，也背过一些书，说是这两个名字很好听，才给我们取了。对了，我们还有两个弟弟，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是先后出生的，中间只相隔一岁。小弟出生的时候娘亲难产去世了，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于是把我先嫁了出去，而因为阿吟年纪太小没有人家要，所以才……”

“呜……”

何风吟的肩膀耸动，头埋得很深，借着怀里抱着的婴儿，将自己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给挡住了，背过身去，怎么也不愿意转过来。

“风吟……”

寒生也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一只手抬起想要触碰她的肩，但犹豫再三，还是在半空缓缓放下了，咬了咬牙，狠下心道：“真的是这样吗？”

何风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霎时哭得更加厉害了，浑身都在颤抖，声音也再抑制不住半分，两条腿软下去，抱着怀里的婴儿滑跪在地，朝前佝偻着腰，泪水大颗大颗从颊上滚落。

寒生在一旁不知所措，只能道：“风吟，要不你先把小孩给我抱抱，你同你姐姐说话吧。”

何风吟擤了擤鼻子，慢慢从地上站起，没有说话，将怀里的小婴儿递给了寒生。而陆溪屿在那边也无所事事，处境有些尴尬，只能装作对小孩很感兴趣的样子挨过来，对他指指自己嘴巴上缠的胶布，歪头歪脑给他做鬼脸逗乐。

何风吟两手得了空闲，和妇人坦诚相对，一时竟不知言何，还是对方热泪盈眶地过来牵起了她的手，道：“阿吟，你，你变化真的好大，之前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姐姐完全没有认出来你，还是院长喊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阿吟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啊，简直都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了呢。”

说到最后一句“富贵人家的小姐”这几个字时，妇人眼睛里虽然还含着泪，但明显是在笑的：“阿吟，看到你过得这么好，姐姐真的很开心。当时你被爹送走的时候，姐姐还在家里准备出嫁的事，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放下事来一看，才发现你已经不在家里了。”

妇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何风吟的脸看，还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抚了抚，笑道：“我们阿吟真漂亮啊，长得比小时候还要漂亮了呢，当时知道你被爹卖掉之后，姐姐还担心的要命，不知道阿吟会被什么样的人家买走，要是心善的人家还好，要是待你不好，你在别人家吃不饱穿不暖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妇人又哭了出来，而何风吟的眼睛一直都是通红的，稍微低着头，双手紧握着前者的手，哑声道：“姐姐，我……我过得很好，师父把我带回来了，没让我受苦。”

“你师父？你师父……是陆院长吧？”

妇人回头，看向还在和寒生跟小和尚二人一起逗小孩的陆溪屿。后者见自己被点到名，急急忙忙想要把嘴巴上被缠的胶带扯下来，结果越扯越紧，一不小心绕到脖子上，差点把自己给勒死。

边上几人：“……”

寒生实在是嫌这家伙丢人的紧，幻化出尖甲，抬手将他嘴上的胶带给撕开了。陆溪屿这才得以能够说话，稍微喘了一会儿气，又笑嘻嘻道：“对呀，她师父是我，八年前我给她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花了三百两银子呢，口袋都给我掏光了，也没想到一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居然这么费钱——嗷嗷嗷！”

陆溪屿的耳垂都要被寒生掐紫了，看到他对自己怒目而视，又瞧见对面错愕不已的妇人，赶紧改口道：“哎呀，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这小丫头买回来洗洗还是能看的，而且脑子也挺灵光，学东西很快，领出去和其他捉妖院的弟子比试，赢了也能给我长脸，所以这三百两还是花得挺值的。”

“……”

妇人和何风吟长时间没有说话，许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陆溪屿。不多时，妇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竟是要当面给后者跪下，吓得寒生眼疾手快扶住她道：“夫人！”

妇人没有应他，依旧要跪，脸上再次泪流满面：“陆院长，您，您是我和阿吟的恩人哪，如果没有您，阿吟现在肯定不知道还在哪户人家里当丫鬟受苦，是您救了她的命啊……”

何风吟鼻尖一酸，出声唤道：“姐姐！”

妇人依旧道：“三百两银子……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干一辈子活都拿不出三百两银子啊，要是没有陆院长，奴家就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吟了……”

陆溪屿为难地抠了抠脸，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上前将她扶起，道：“呃，这个，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我们毕竟是修仙的嘛，财力什么的还是要较寻常人家要阔绰一些。再说我们的指责本就是保护万民的安危，这个安危，也不一定是来自妖怪，但凡我们在路上看见了有需要帮助的，基本上都会出手相助。所以您要感谢，不用感谢我，还是感谢上天吧，感谢他让我在归院的路上恰好碰见了那丫头，而我兜里又恰好带了些钱。”

寒生抬眸望向陆溪屿，见他笑着耸耸肩，说得好像很轻松的样子，竟意外地觉得有些心疼，想着他既然干了一件如此改变他人命运的大好事，自己暂时三日内就不揍他了吧。

妇人被陆溪屿扶了起来，边抹眼泪边在客椅上坐下，抬眼望着不远处正一个人抱着婴儿玩的小和尚，喃喃道：“感谢上天，感谢上天啊……幸亏阿吟命好，让她得了这么一个师父，要不然今后的生活，指不定过得比奴家还要痛苦……”

“姐姐？”何风吟不禁急切道：“你怎么了吗？你成亲之后过得很不好？是不是你嫁的那个男人欺负你了？”

妇人微怔，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低头道：“也不是说欺负我……欺负倒是没欺负，只是姐姐命不好，先前生了三个孩子，都没能活到成年就半途夭折了……”

何风吟震惊道：“三个？那，那……”她看向姐姐的肚子：“这是第五个了？！”

姐姐道：“嗯，第五个了。头胎是个男孩，因为羊水不足，在肚子里就走了，后面产婆将尸体扯出来，他爹拿个帕子裹着就随便埋了。”

“第二个是个女娃娃，生倒是生出来了，只是因为太过瘦弱，临盆的时候我又生了病，所以出生没多久也走了。”

“第三个出生倒是无病无灾，勉强长到快五岁，但一年前因为自己跑去河边玩，涨水的时候没来得及离开，被水卷走了，他爹过了两天才在下游找到他，等到那时候，人早就已经没气了。”

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经历，但姐姐说出这些时却都是面无表情的，就好像那颗心脏早就已经死掉了，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掀起任何波澜了。

在场其他四人听完，全都安静了下来，长时间无人说话，也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面对这样一个母亲。

姐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扶着椅背起身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奴家该回家了，还得赶回去给孩子他爹做晚饭呢。”说罢，又看向何风吟，勉强笑了笑：“阿吟，姐姐今天真的很开心，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何风吟嗫嚅着道：“姐姐……”

姐姐道：“好啦，没事了，知道你还好好的就行，姐姐日后会经常来这里看你的，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何风吟忙道：“怎么会……姐姐明天就来吧，好不好，我带你看看杪秋院，还有我住的地方……”

姐姐眉眼弯弯：“好啊，那我明天再给你摘些瓜果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呀，香瓜喜不喜欢？枇杷呢？这些姐姐家里都种了，你喜欢我就多摘点过来。”

何风吟拽住她的衣角道：“姐姐带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好好。”姐姐笑吟吟道：“那明天记得等我哦。”说罢，想从一旁的小和尚手中接过小婴儿。可双手还没有伸过去，忽地从门外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嘈杂声，像是有什么人在杪秋院门口闹事，惹得寒生他们齐齐朝那边转过了头去。

姐姐也听见了声音，手上的动作一愣，侧过脸，看到门外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气势汹汹地破开门口弟子的拦截，要往院里面闯，霎时吓得整个人定在那里，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个男人一把将拦他的弟子推开，咚咚几步行至大堂门前，看也没看正预备喝住他的寒生，抬脚跨进大堂，从陆溪屿和何风吟之间伸手，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了姐姐的头发。

“好你个臭婆娘，居然把老子辛辛苦苦种的玩意随便拿来送人？你好大的手气！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