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媳妇儿,媳妇儿,醒醒,到地方了。”
寒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陆溪屿又在那跟他犯贱,火气一瞬间就上来了,直接抬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媳妇了!我不是你媳妇儿!”
陆溪屿委屈巴巴地捂着被扇红了的脸,噘嘴道:“那,那等我们成亲了之后再喊你媳妇儿行不行。”
寒生从他的身上爬起,把他的外袍丢还给他,理了理自己身上被睡皱了的衣服,甩下一句:“谁和你成亲。”就兀自转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陆溪屿拎上他们的行囊跟上。这时候已经到达宿宁,车夫将他们放下的地方正好在南斗院门口。寒生抱着手臂走上前去,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么个妖怪上门不太好,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将陆溪屿推上前道:“敲门。”
陆溪屿苦笑,将肩头的行囊往上提了提,腾出右手来敲响了南斗院的大门。
很快有人前来开门,是院里的一个小弟子,透过门缝一瞧是陆溪屿,当即大喜过望,把门打开到最大,同他说了一句“陆院长好!”就转身大喊着跑进院里去了。
“大师兄!二师兄!林公子!!陆院长回来啦!!!”
陆溪屿笑出了声,回头牵起寒生的手道:“走吧,进去吧。”
寒生这会儿却是有些迟疑了,望着院内陌生的布局,心中意料外地生出了几分忐忑:“我进去的话……要不要先伪装一下?”
“嗯?”陆溪屿稍稍迷惑了一下,随后边低头对上了寒生那双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金色的瞳孔,瞬间就明白了,抬手在他头上抚了一把,笑道:“没事的,南斗院和我们杪秋院一样崇尚的是只杀恶妖,像你这种无辜之妖他们是不会动的,更何况,你还是这次让宫芜退兵的功臣呢,他们捧着贺着要宴请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你呢?”
寒生低低地“哦”了一声,从他的身后出来,觉得既然这样也没有必要再牵手,便打算松开。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回头一看,发现陆溪屿那家伙正在身后牵着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
寒生心道一句算了,由着他牵着自己一路进了南斗院的前庭。
“师父师娘!”没多久就听见了从里屋传来了林成济的声音,他很快穿着一身深绿短袍跑出来了。在他们面前站住脚,仰头看看陆溪屿又看看寒生,最后还是选择一把扑到了后者的怀里。
寒生对于他的热情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站住脚跟接住了他,抬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看向他的额前。那里原先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了,现在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
寒生用食指在那道疤上抚了抚,稍微觉得有些心疼,于是道:“以后要小心点,别再调皮胡乱爬树了,亏得这次的伤还是在发际,用头发遮遮还能挡住,要是再往下偏个几寸,你不就得毁容了啊?”
“什么……爬树?”
林成济从寒生的胸口抬起头来,颇为迷惑地看着他,心道自己这伤分明是被师父打的,怎么就成爬树摔的了。而后透过后者,看见陆溪屿在其身后疯狂地朝自己无声磕拜求饶,顿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下生了一股邪念,想着要好好和寒生撒娇诉苦一番,说他师父是怎么怎么打他的。但想了想还是有些后怕,心想万一自己真这么做,他师父待会儿被师娘揍了以后,说不定会回过头来揍自己揍得更惨。
所以林成济只好赶紧附和道:“我知道了师娘,以后再也不会了。”
陆溪屿见这小子没有出卖自己,心底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不经意间抬眼,余光就瞥见了远处亭廊后面似乎站了一个人,正在一动不动地望向这边。
注意到陆溪屿看见他了,那人赶紧转身消失在了那面墙后,不过还是留下了一片扬起的深蓝衣摆。于是前者很轻易地就认出,那是南斗院弟子的制服。
陆溪屿挠了挠头发,有些莫名奇妙,想不通他们家的弟子偷看他们干什么,有什么事直接正大光明地出来问就好啊?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从大堂里出来了,为首的正是南斗院的院长洪宜,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是他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南斗院大弟子江元青,和南斗院二弟子沈温茂。
这两个年轻人也就比陆溪屿要小上六七岁的年龄,在身为一院之长的同龄人面前,尊敬要比其他人来得更多。
陆溪屿微笑地朝向自己行礼的二位点点头,又将自己身后一直躲着的寒生推出来介绍给他们,一群人一听是杪秋院的院长夫人,行的敬礼来得更加肃重了,那一个个弯腰磕头的姿势,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给他吹鞋子上的灰。
寒生有些尴尬,敷衍地点了一通头后就又退回到陆溪屿身后。后者也知道他,便让林成济带着他先去南斗院里溜一圈,自己则先留在这里应付这一帮子的院长和长老。
方才在陆溪屿介绍寒生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洪院长身边的南斗院二弟子沈温茂,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
不仅看向寒生的视线里,包含着的是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更是在看他的时候,看着看着就偶尔分出眼神去瞥自己身边的林成济一眼,视线在两者之间不断横跳。再加上陆溪屿通过观察他的身量,和身上穿的那一件深蓝色的制服,有很大程度地能够确定,他就是自己之前在角落里注意到的那个偷看他们的家伙。
陆溪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透过人群看了眼并肩远去的寒生和林成济,确定此刻沈温茂的注意力依旧是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转了过去看他们,心中便已经明白**分。
*
“成济,你师父把你送到这里来有多久了?”寒生抬眸细细打量着这南斗院里的建筑,同在身边陪着自己散步的林成济道。
“嗯……快两年了吧。”
“是嘛,那他在这两年里有没有来看过你?”
林成济心下忽地一紧,抬头看向寒生。此刻他的脸并没有转向自己这边,但通过他的语气可以判断的出,他脸上是面无表情的。
林成济说有也不是,说没有也不是。照他师父那家伙的性子,想要他专程千里跋涉来宿宁看他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两年里,他真的就从来没有来过。但林成济知晓自己若是和寒生说了真话,他回过头去把他师父一揍,陆溪屿立刻就会知道是自己走漏的风声了。
上回他的那一拳实在是把林成济打怕了,所以后者完全没有勇气再惹他,更不敢在对方媳妇儿这边煽风点火,所以寒生问他,他只能帮他隐瞒道:“来看过,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生怕我在这里饿着冻着。”
“……”
寒生没说话,林成济也不敢抬头看他,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林成济突然叫住寒生:“师,师娘!这里是我的房间……”
寒生停下了脚步,眉头一挑,转进了林成济刚刚指着的那个门,继续自顾自地道:“那你在这里这几年,南斗院待你怎么样?”
这林成济说不了假话,连忙道:“洪院长待我很好,他的两个徒弟也是,还有院里我教的那些弟子,都很听我的话,也很尊敬我,我在这里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难处,有问题他们都会立刻帮我解决。”
寒生点点头,环视了林成济住的屋子一圈,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里面的陈设。看基本的生活物品都有,桌上还摆放了很多瓜果点心,书房里书架上也是塞的满满当当的,用的笔也都是当地很有名的牌号,觉得比较满意,又晃悠着来到了床边,在林成济的床沿上坐下了。
他伸手捻了捻林成济睡的被子,道:“你晚上睡这个热不热?”
林成济觉得他这一番下来的动作,简直像极了一个体察百姓民情的君王,心中不觉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道:“不热不热,这被子他们给我准备的都是上好的冰丝被,沈公子还专门给我做了一台风扇,在里面灌上了灵力,我每天都可以吹上一整晚,一点都不会热。”
寒生看向床头他说的那一台木质的机器,抬手在上面抚了抚,道:“沈公子?”
“啊,就,就是洪院长的二徒弟,南斗院二弟子沈温茂,师娘刚刚也见过的,院长右边那位,比我大三岁。”
“他待你好不好?”
“好,好呀,经常会给我送吃的送衣服什么的,我都穿不了那么多他还要送,有的时候还会和那些小弟子们一起听我上课,分明我讲的他早就会了,还要一直坐在那里看我,闲暇的日子还会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小玩意零嘴什么的……”
林成济说着说着就发现寒生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来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不知为何没来由地一阵脸红,而后就听见后者道:“他真待你那么好?”
“当然啊,他……”林成济下意识开口,然后说着说着就不敢说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师娘要把话题转移到那个家伙的身上,还一直引诱着自己说他的事?
寒生眯着眼瞧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出来,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道:“你怕什么,我就想了解一下你的生活,没别的意思,有人待你好就行。”
林成济低下了头,瞬间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觉得寒生的这种关心真的很温暖,就好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但随即他就甩了甩脑袋。
寒生要是他的母亲,那他师父那个狗东西不就是他爹了??他才不要认这种人当爹!!
“你好像和南斗院二弟子关系很要好啊,那那个大弟子呢?”
“呃,江师兄他……对我也挺好的,但就是正常的那种好,对每个人都一样,没有过分偏爱那种……”
“所以只有那沈公子对你最为偏爱?”
“应该是的……哎呀不是啦!!”林成济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就在寒生的连击炮下有些跳脚了,心脏也意外地砰砰直跳。寒生瞧着这小家伙被自己气得都要一蹦三尺高,便也不闹他,笑道:“好了好了,我就是同你说个玩笑话,你别气。”
“我没有气!”
林成济哪里敢对他师娘生气,他要是对他师娘生了气,那下一秒他师父不得直接一剑过来把他脑袋给削了啊?
“哦?那你怎么脸红成这样,而且一提那沈公子你就激动得不行?”
“我,我哪里激动了!!”
林成济向来自诩天下嘴客第一流,任何人或事到了他面前都会被他那张嘴给气得直冒青烟,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功力,竟是远远不及寒生的万分之一。
“我,我那就是——师父!!!”林成济几乎要急得当场晕厥过去,再也不敢和寒生讲一句话,鬼哭狼嚎地直奔陆溪屿求救去了。
当然,他一碰上他师父,就被狠踹了一脚,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三四个滚。后面跟过来的寒生却只是笑吟吟地站在门廊下不说话,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陆溪屿很自然就以为是林成济又在那里发疯,转身提腿就给他撅着的屁股上又来了一击:“你小子干什么?叫你去陪你师娘,你就是这么陪的是吧?!”
林成济发出了一阵鬼叫,想要控告寒生这一段时间里对他所犯的语言上的罪行,但当着后者的面又不敢讲,只能抱着头在地上呜呜了好几声。直到身旁来了一个人将他扶起,抬头一看,是南斗院二弟子沈温茂。
“呜呜呜沈兄救我……”他一把扑到了对方的怀里,双手用力搂着他的脖子哭喊道。
沈温茂没说话,只是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的脑后,将他往自己身上提了提。那边陆溪屿啐他道:“真不知道又在这里搞什么幺蛾子,没头没脑的,一天到晚就不能正常一点吗?快滚!!”
沈温茂借着这句话,很自然地带着林成济溜走了。
南斗院的一些长老和弟子都散去了,目前这里只剩下了洪院长和大弟子江元青。
那江元青生得一副好样貌,面容温润气质不凡,谈吐间都是彬彬有礼,就算是一身深蓝色制服,也能被他穿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且身量和陆溪屿相比不相上下,不过较后者来说,还是要稍微逊色几分。
当然,这后面半句话是陆溪屿自己在心里说的。
同时他也感慨,要是这个帅小伙是他杪秋院的就好了,就算做不成徒弟,当徒婿也不错……
徒婿?!
陆溪屿一秒想到了何风吟。
不过瞧那丫头那副整日不着家的死样,能有心思跟男人打交道吗?别到时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家吓跑就不错了……
“请问洪院长,您家二弟子今年多大年纪了?”
这边陆溪屿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却是突然听见了那边寒生在和南斗院院长说话的声音。他转眼看去,就瞧见了寒生正半弯着腰在和后者讲话,面上是一派祥和之色。
“哎呀,夫人怎么突然问起那小子了,那小子今年十九啦,过完这个秋日就要及冠了,真是,都要成年的人了还整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们同他讲话他也不理人,像是没长耳朵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往那小娃娃的学堂里跑,也不知道去听什么,都是他学过百八十遍的知识了还屁股一坐就是一整天……”
“院长。”寒生插话道:“我想请问,您说的那小娃娃的学堂,授课讲师是成济吗?”
洪院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是,是啊,夫人怎么知道的……”
寒生淡然一笑,而后神秘道:“无事,我只是问问。”
这会儿陆溪屿的好奇心倒是到达了顶点,他悄悄拉过寒生,凑到他而耳边问他道:“阿生阿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寒生转向他,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扬起了一边眉毛,语气轻快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你可能要有徒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