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17章 龙太子进退藏暗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寒生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将鳞片藏进袖中，一回头，就撞上了一双黑蓝色的深邃眼眸。

对方妖气缠身，看起来也是瑾月山的妖怪，只是一身的华服以及头顶的一双角，与此地格格不入，看起来颇为奇怪。

不知怎地，寒生看着这妖，竟是越看越有些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蓦地灵光一现，顿时想起了，这妖，貌似是瀛海龙王的大太子！！！

四大妖王之一的东方妖王，占据着九州以东一大片名为瀛海的海域，居住在海底的龙宫，同寒生的父亲一样，膝下也育有二子。而目前寒生所见到的这位，正是其未来的接班人，瀛海龙宫的太子，麟渊！

只是他一个堂堂妖王之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隔了一整个中戍的瑾月山？？这里和瀛海之间可是有十万八千里远啊？？！

寒生当即就知道，自己手上此刻拿着的，应该就是对方身上掉落的鳞片了。

麟渊好像也认出了寒生，正欲与他相认，这时小野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把扑到了前者的身上，哭喊道：“水神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好久！”

什么？水神？？麟渊什么时候变成这瑾月山的水神了？！

瞧见寒生错愕不已的眼神，麟渊看上去也是有些尴尬，在小野头顶拍了拍，道：“我们等会儿说。”随后转向寒生，朝他微微颔首：“小殿下。”打过招呼后，又道：“你怎么在这里？身后还带着这么多……人类。”

说到“人类”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显是露出了一抹不喜的神色。

尴尬的场面瞬间就转接到了寒生的身上。寒生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是陆溪屿从后边一把搂住寒生的脖子，对麟渊张口就来：“我是他相公，那边那两个是我们生的小孩。”

麟渊：“……？”

寒生被吓得不行，一脚踹陆溪屿屁股上道：“说的什么狗屁玩意儿，滚一边去！”而后又搓搓手，难为情地解释道：“麟兄，你别听他乱说，他就是一个普通捉妖院的院长，那边两个矮点的那个是他徒弟，高点的是另一个捉妖院过来的二弟子。”

麟渊一听，霎时脸色更黑了：“所以，小殿下这是特地请了个捉妖院过来，想要将我们这瑾月山上的妖怪一网打尽？”

“……”

眼看越扯越乱，寒生都有些说不清了，急得不行，正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仔细解释清楚，边上的小野突然举手道：“没有没有，水神大人，小殿下他们是我请来的，说是会帮我们一起找山神大人！”

麟渊低头，深深地看了小野一眼，像是有些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依旧道：“那小殿下来帮我们忙，又为何会跟一群人类在一起？”

小野继续举手道：“我知道！因为小殿下是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人的媳妇儿，小殿下要来帮我们，他不放心他自己过来，就也跟着一道来瑾月山了。而那两个小朋友，一个是他的亲徒弟，另一个是他徒婿，为了保护小殿下的安危，顺便凑凑热闹，所以便一起过来了！”

麟渊：“……什么东西？”

他看看寒生，又看看陆溪屿，对前者道：“小殿下，你……成亲了？和人类？”

寒生不自觉用食指抠抠脸道：“也，也没有，就是……”

“马上要成了！等我把娶他的东西全部准备好，把他风风光光迎进门来，他就会成为我正式的夫人，享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殊荣，享受未来万妖万民的敬仰！！”

麟渊：“……”

寒生一把将陆溪屿的嘴捂住，按着他的脖子把他押到地上，抬头对麟渊呵呵道：“差，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对了，麟兄，几百年未见你，你为何突然从瀛海大老远跑到瑾月山来了？按理来说这里是山神鹿时的地盘，为何会和你沾上关系？小野又为什么会唤你水神大人？”

麟渊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他用右手握拳抵至嘴边，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道：“没，没为什么，阿时他……不见了，我在这里找他，小野是乱喊的。”

一句话被他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乱扯一通，就是不正面回答寒生的问题。后者察觉了这家伙也有不少事瞒着他，定是不敢再揪着他和人类在一起的事不放，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道：“阿时？麟兄竟是唤山神大人唤得这么亲密，莫非你们二位之间也有些什么关系？”

麟渊用一种幽怨的眼神微瞪了寒生一眼，转移话题道：“小殿下既是应了小野的请求，那还是认真些办事为好，不要总是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寒生直言不讳道：“是麟兄先关心这些的。”

“……”

麟渊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再次咳嗽两声，道：“我不关心了，还请小殿下别再这般执拗，我们休战。”

寒生这方才心满意足地闭了嘴。看看周围，本打算和麟渊正式谈谈瑾月山的事，忽地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让他不由自主将视线转移了过去，发现是盛长南他们回来了。

褚霜年依旧被绑着手腕，跟在盛长南身后，脸上还是那一副呵呵傻笑的表情；而盛长南则眉头略锁，像是遇到了什么有些难办的题，抬眼看见寒生他们，站住脚步，唤道：“夫人。”

在这个时候，麟渊注意到跟在他后面的褚霜年，面上已经是有些震惊了。

尽管寒生十分不情愿，还是道：“怎么怎么快就回来了？发现什么了？”

盛长南先是照旧装模作样地朝寒生行了一礼，将手上绑着褚霜年的白绫抓紧了些，这才道：“我们去村子里问了一圈当地的百姓，他们说山脚确实已经遭遇旱灾好久了，问起山神的事，他们又绝口不提，我们只能自己去了田里查看，结果在那里发现了——”

“旱魃的脚印！！”一直被当做背景板的东兴昌突然跳出来，“哗”地一下把手上的扇子打开，边扇边比划道：“这么大一个脚印！就板板正正地杵在田里！看起来都快要被草掩埋了，不过还是被眼尖的我给发现了！！”

“旱魃？”寒生心下一紧，有些想不明白，旱魃这种生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瑾月山的地界里？

旱魃也算得上是一种妖怪，但因为它天生的强大妖力，同山神一样和上天沾了点关系，所以在妖怪志谱中也算是比较突出的一个种类。而它的别样之处就在于，它是干旱的代名词，它的脚步行走到哪里，就会给哪个地方带来史无前例的严重旱灾，草木枯死地表龟裂，数月不下一滴雨，使得当地的人类与牲畜不是饥渴而死，就是被迫搬家迁徙。

先是旱魃行至，给山脚带来了千百年来不曾有的天灾，后又是人类将罪责归咎于山神身上，拿着斧刀冲上山摧毁山神庙砍倒扶桑树，继而又是山神失踪，导致整个瑾月山彻底沦为一座荒山。将这些事情一联系起来，寒生心底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整个事件的开端，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也就是说，那只给当地带来大旱，从而让人类误会山神不谋事的旱魃，很可能是别人故意赶到这里来的！！

要不然，平生只会在西北沙漠地带生存的旱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离栖息地千里之外的瑾月山？！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好比原先只可能在瀛海生活的龙王大太子，在一朝之间化身为瑾月山的水神，并且对山神大人以亲切的昵称相唤……

这般想着，寒生的视线不自觉转移到了麟渊的身上。而他这一看，方才发现，后者的目光在此之前，一直紧盯着褚霜年不放，似乎是想从那张被白绫覆盖大半的脸上，辨识出几分故人的容颜。

但还不及完全确认，他已是先一步开口试探道：“太子殿下？”

褚霜年也是听见了这一声，下意识抬起了头，伸着脖子四下张望，想找到这是谁发出来的声音。

麟渊皱着眉头上前几步，靠到褚霜年近前，低头看着他那双被白绫盖住的眼睛，又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褚霜年似才幡然醒悟，勉强感受到了说话的人就在自己面前。然而，就在他还在努力回想这到底是谁时，麟渊已然是道：“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为什么被一个人类绑着？”

这不太礼貌的声音一出，褚霜年立马就知道这是谁了，只是仍然有些不太确认，小心翼翼地道：“你……是麟兄？”

麟渊道：“是我。”

其实麟渊还有想说的话，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但自从感受到一旁寒生照射过来的凌冽的目光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许多，所以便也没有将这可能会引发血案的话语抛出来，而是将它硬生生憋进了肚子。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褚霜年能够完好无损——不，只是瞎了一双眼睛地站在这里，麟渊多少还是感到十分惊讶的。

应是七百多年未见的原因，褚霜年像是一下子傻了，完全不敢相信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他，嘴唇哆嗦了许久，这才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支支吾吾道：“眼睛……不小心受伤了，这个人类是，是……”

“我是给他管饭的。”

在一旁抱着胳膊听他们讲话的盛长南蓦地插嘴道。

麟渊不是傻子，也并非不知道当年人类和寒凛国的那一场恶战，当然不会相信褚霜年说的什么眼睛不小心受伤的鬼话，更是不信那个人自称是他的饭票——哪有饭票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看着褚霜年和寒生一个两个全都有憋在心底不说的秘密，自己也是不好再追问，因为毕竟他出现在瑾月山的原因……看表情，寒生那家伙是已经猜出来了。但他没有直接公之于众，还是多少给他留了一份情面，自己也就不必再咄咄逼人，非得要褚霜年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子啊……”于是麟渊只是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我们这山头还挺热闹啊。既然人这么多，又都是来帮忙的，那就赶快开始干活吧，阿时——山神他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越是拖久一点，就越是多一分危险，所以我们还是手脚迅速些的为好。”

寒生点头道：“嗯，说的对。不过既然要开始干活，首先得弄清楚山神大人在失踪前都做了什么，和谁见过面，状态有没有什么异常。麟兄，关于这些，还是先请你和大家说说吧？”

麟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寒生，像是在说：“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我不问你的事，你不问我的事吗？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而后就看见寒生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也像是在说：“麟兄，你太天真咯～”

麟渊有些愠怒，但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发脾气，只好抱着手臂，将头撇至一边，道：“我和你们说？我又不知道这些，我上哪去和你们说？”

现场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很明显，麟渊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但不知他到底是在要面子，还是为了特意隐瞒怎么，就是死活憋着不肯开口。

直到这时，小野的童言无忌再次拯救了众人。

他第三次举手道：“可是水神大人，我记得一直到山神大人失踪的前一天，你都和他呆在一起的呀？你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下棋一起沐浴，就连睡觉都要抱在一起，这么亲密的关系，你理应是对于山神大人的状态了如指掌呀？”

“……”

寒生眼睁睁看着麟渊变得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下去，也总算是明白，先前他对他们始终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和山神大人也是像自己和陆溪屿的那种关系！！

“哦，所以说你也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和山神私奔的啊？我说你一个龙王太子怎么会大老远在这瑾月山上呢，感情是为爱千里奔赴而来啊？”

陆溪屿伸出一根手指，表现出满脸天真的样子指着麟渊道。

麟渊有些恼羞成怒，见他一个小小人类也敢这般调侃自己，不由得失态道：“给我闭嘴！现在这里还容不得你一个破人类叭叭！！”

“哎呦呦，龙太子要杀人啦！媳妇儿快救我！！”

陆溪屿一呲溜逃到寒生身后，只留下一个脑袋还在后者肩膀处探头探脑。

寒生将陆溪屿的脑袋推开，道：“悠着点，等下他发起脾气来真的把你杀了，我也救不了你。”同时面上也有些八卦的神情，但不得不压下一直想要往上翘的嘴角，假装一本正经地对麟渊道：“麟兄，不管你和山神大人是什么关系，按小野说的来看，你当是他失踪前最后见过他的人，肯定会对他的异常有所察觉。所以为了让我们尽快找到他，还请麟兄将你知道的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

麟渊本来就对自己的秘密被公然曝光感到气愤不已，见寒生还在一个劲逼问，不禁十分恶劣地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异样？无非就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陪山里的那些小兔崽子们玩，哪里会——”

说到一半，麟渊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住嘴，不说了。

寒生觉得这里肯定有问题，继续追问道：“怎么了麟兄？”

麟渊的神情出人意料地暗淡了下去，将头撇至一边，拒绝和寒生对视，道：没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踪，要找人就赶紧去找，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麟兄。”寒生正了颜色，道：“不管你到底有什么碍于面子的难言之隐，关乎山神大人的安危之下，你理应和我们说实话。”

“麟兄你现在，还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和我们说。”

麟渊的脸色霎时变得更黑了，怎么也想不通，寒生是在什么时候得了窥探人心的本事。又见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很是难堪，迫不得已接受了自己不得不说真话的事实，安静片刻，张了张嘴，面露羞愧道：“我……”

“我在他失踪的前一天，把他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