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霍思涵一直觉得特别挫败。
她好像无论做多少事,都只是做无用功。
这让她觉得辛辛苦苦,自以为是从霍南亭手中抢回来的东西,只是霍南亭主动丢弃的。
她更费尽心思,可霍南亭的态度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就像现在在她眼前的褚青枝。
无论她做什么,褚青枝都只是那从容不迫的姿态,只按照自己的步调走,逼得她也只能跟着褚青枝行动,而全无自由……
霍思涵在心底发疯怒吼,不知道将可恶、混蛋、讨厌之类的词重复了多少遍,也不知道发出过多少尖叫。
但这些全在她心里进行。
她没发出任何声音。
褚青枝问她要点什么东西,她完全没回答。
站在桌旁的服务员看着她那表情变幻、变来变去始终没恢复正常,还显得越来越扭曲的脸不知所措。
还是褚青枝解救了她。
“暂时不用点她那份,先上我的拿铁吧,谢谢。”
这话一出,霍思涵要变问号脸了。
她眼一瞪,想说话。
服务员已如蒙大赦地弯腰点头。
“好的,请您稍等。”
服务员走了,就留下霍思涵,傻愣愣地瞪服务员的背影。
她自觉自己视线如刀,可她实在不知道服务员有没有发现。
她只看到服务员走得很快,也很急,没几下就走远了。
霍思涵气得将服务员端来的清水一口饮尽,又继续瞪着褚青枝。
都怪褚青枝!
“这样看,你眼睛还挺大的。你戴美瞳了吗?颜色还算好看,但和你发色不搭配,你美瞳颜色再浅点就好了。唔,还是说,这是你们圈子流行的新时尚?”
霍思涵再次傻眼。
这算啥?
褚青枝教她打扮?
她瞅瞅褚青枝随意垂下的长发。最简单的黑色,却黑得柔顺,有光泽。不像刚刚拉直过那样紧贴着,而是很自然地垂着。
黑发,杏色长裙,白鞋,就这么简单。有饰品,却不是什么大牌,也不见用多奢侈的珠宝,但看起来却很显特别。
霍思涵莫名想到“气质”二字。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形容词了。
褚青枝好看,但比起单纯的好看,她的气质更吸引人。
霍思涵甚至觉得,自己现在才开始仔细打量褚青枝的五官。
她先前看褚青枝,无论看照片还是在画展看真人,都是那么一撇眼,她就能意识到那是褚青枝,她只顾记住褚青枝的独特气质,却忘了细看褚青枝的样子。
她带些恶意地希望,褚青枝经不住细看,才在气质上下功夫。
可这会她只觉绝望。
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褚青枝耐看,越挑不出错?不见得五官单拆开都是完美的,可怎么凑一起后她就挑不出毛病?
再想想褚青枝刚才说自己的美瞳颜色,霍思涵竟考虑起了自己是否真该换一双美瞳搭配发色。
她吓得赶紧打住自己的念头,气呼呼地嘀咕着:“哼,装什么装,反正装来装去,也就能在那些过时老古董面前刷好感了!”
她说着说着,略微加大了音量,盼着褚青枝听到,再给她来些大反应。
褚青枝在上流社交圈中的好评度极高。霍思涵听不到其他豪门的太太小姐怎么议论褚青枝,但听得到霍家内的声音。
霍奶奶喜欢褚青枝。
霍大伯母、二伯母、四婶、五婶都喜欢褚青枝。
这几位全是原配。
甭管除霍奶奶外的几位和老公关系如何,她们的正宫地位都稳稳的。
霍思涵妈妈则在霍家内部太太圈中备受排挤。
这也是霍思涵最厌恶褚青枝的地方。
凭什么她妈妈是被排挤的,褚青枝却还没嫁进来就被这些人喜爱?
为此,她才特意来找褚青枝,想早早给褚青枝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现在真正吃了下马威的人是她。
拿铁被送来了。
褚青枝向服务员道谢,再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
霍思涵眼珠子转个不停。
她想质问褚青枝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又觉得每次都是自己这样问,褚青枝却不给她她想要的回答,她只会越问越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什么都做不成。
那种感觉太差了。
她气得招呼了服务员,要了一杯冰美式,并考虑要不要干脆再极端些,将冰美式泼向褚青枝。
这位大小姐既然还想摆小姐架子,要显得她和她有多大不同,那她就给表演点好的呗?
她不敢用类似手段对付霍南亭,是因为男女力量悬殊,她比不过霍南亭,她用这种方式对付霍南亭只会自讨苦吃,霍南亭生气真敢打她,美其名教育孩子的。
霍南亭不在乎霍闻轩想法,霍老爷子则绝不帮着她。
她小时候不忿霍南亭,偷偷浇湿了霍南亭写完的作业本,霍南亭就真揍过她。
看着没啥,却让她疼得特难受,霍老爷子还说霍南亭做得对。
至于现在,她要对付褚青枝……霍思涵陡然打了个冷颤。
霍南亭以前那顿揍,让她着实只敢脑海里过过生气就泼咖啡的瘾。
她要敢行动,指不定家里还能闹出啥事。
那些婶母会冷嘲热讽,向来对她冷脸但爷爷还可能断她的卡,哪怕爸爸都不见得敢早早忤逆爷爷意思,偷偷给她零花。
霍思涵还在胡思乱想,褚青枝已放下杯子,轻柔道:“霍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霍思涵得意了。
“误会?绝不!我就是要警告你,别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当霍南亭为什么选你?”
褚青枝眼底划过笑意。
她佯装不知,好奇地问:“什么?”
差不多得了。
霍思涵的名声不大好。
有人说她跟着她妈妈学的都是些下三流的手段,做起事来姿态难看,常常闹得大家面子过不去。
上流社会则惯暗里都将人往死里整了,明面上还和和气气、称兄道弟,再怎么你死我活,姿态总是好的。
霍思涵妈妈成为霍闻轩续弦的时间长了,多少有了进步,除气质没完全转变过来,还带着过去的风尘气外,其他表现还算可以。
霍思涵则不知道是年纪轻还是被爸妈娇纵太过,总会说些糊涂话做些糊涂事。
褚青枝先前一直引领着谈话节奏,现在怎么都得考虑将节奏还给霍思涵。
说是还,真正主导者实则还是褚青枝。
霍思涵只得益于自己终于可以尽情说想说的话,而没想过她其实是在褚青枝的引导下,得了褚青枝许可才开始说的。
霍思涵冲着褚青枝哼笑两声。
冰美式来了,她不急着喝也不敢泼褚青枝,只得意地将眉高高挑起,问:
“你是不是以为你多厉害,才能打败你那些堂姐妹,抢到这个联姻名额?”
她眉飞色舞到表情夸张。
“我可警告你,那就是你太自恋了!霍南亭选你的真正原因,只是你最不行,你最好摆布!不光是他,我们家其他人都这样想的呢!他们都光明正大地讨论,以后怎么控制你了!”
褚青枝哑然失笑。
控制?这就说得夸张了。
再说了,她又不是没见过霍奶奶还有霍奶奶的几个儿媳。除了霍思涵妈妈特别一些,她见得最少,她和其他人都早早相识。
至于说她最好摆布?最好控制?
褚青枝低头,再抿一口拿铁。她爷爷都不敢说她好控制呢!
或许在霍思涵看来,过上能满足那几位霍夫人喜好的生活太难,但褚青枝不同。
褚青枝自幼跟着已逝的褚奶奶长大,她的各种生活习惯都贴近老一辈人。
那种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有压力的大家族生活,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她也喜欢陪这些夫人聊天。
尤其是褚奶奶还在时,她每每听了什么,再回去和褚奶奶说,褚奶奶总能给她许多充满智慧的意见。
多得褚奶奶,她才没有母亲教育,也能在社交圈中游刃有余地生存,懂得妥善处理种种复杂关系。
有些长辈只知道抱怨诉苦,活了那么多年都不见得比年轻人通透。
也有些长辈经历过大风大浪,随便一两句提点都能让听进去了的年轻人少走许多弯路。
褚奶奶、霍奶奶与霍家第二代迄今还稳坐正宫位置的几位夫人就是后者。
想起褚奶奶,褚青枝神色微黯。
霍思涵却自以为说到了褚青枝痛处。
她笑得愈发张扬。
“怎样?你现在还觉得这婚事好么?”
褚青枝抬眸看她,淡淡反问:“你觉得我有选择余地么?”
霍思涵语噎。
褚青枝和褚老爷子那晚在书房的对话,只有她爷孙俩知道,外人怎能想到?
霍思涵重重哼出一声。
“总之,我先警告你,少以为豪门夫人有那么好当,吃苦还没收益才是真呢!”
“是吗?”褚青枝淡淡一笑,“感谢提醒。还有别的事吗?”
霍思涵哼笑。
她猛然往褚青枝凑去。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她再怎么努力,只要褚青枝往后一靠,就能轻松和她拉开距离。
褚青枝也这样做了。
霍思涵也不坐好,只用手肘撑住桌面,继续逼近褚青枝。
“如果你想嫁给霍南亭之后过得好些,我和我妈都可以帮你哦。”
褚青枝眸光上扬,用清亮的黑瞳静静看着她。
霍思涵勾起满意的笑。
她终于坐好了,但没一秒,又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脚尖。
“女孩子嘛,不嫁人还好,要嫁了人,不知道多多少苦恼呢,你说对不对?”
话匣子打开,霍思涵就不想停。
她也不懂自己怎么第一次见褚青枝 就如此愿意和褚青枝说话。
“我爸是对我妈不错,可我觉得啊,我妈不知多苦。以前没名没分的跟我爸,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名分吧,这日子也不好受。你一个被迫联姻没感情基础的嫁过来,肯定更难熬吧?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我和我妈都想帮你哦。”
褚青枝略一沉吟,问:“怎么帮?”
她现在有点拿不准霍思涵想什么了。
霍思涵从出场到现在,都表现得有些蠢,全然不像在霍家这样暗斗不休的大家族中生活过多年。
褚青枝不知道这就是霍思涵的生存之道,还是霍闻轩真对霍思涵母女这般上心,将霍思涵保护得这么好。
褚青枝更想不懂霍思涵为何会这样提议。
倘若霍思涵母女与霍南亭感情极好,那还可能打感情牌,让霍南亭对她好些。但现在这情况,霍思涵母女能做什么?
霍思涵笑得极为神秘。
“我可以先给你提供一个消息。霍南亭和一个名为Tina的美人走得很近。那人金发大长腿,不知道多有风情呢。反正我看了都惊叹。”
褚青枝伸向拿铁杯子的手就这样颤了颤。
她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霍南亭心有所属,才会选择和霍家联姻。
霍思涵之前说的好控制,大概也没错,只不过不是霍奶奶和几位伯母婶婶想控制她,而是霍南亭想。
她识趣,所以她会自觉给Tina让位,不吃醋不妒忌不争抢,甚至帮霍南亭隐瞒,让霍南亭可以更好地与Tina保持来往。
真相,当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