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舞狮 第15章 第 15 章

两人一进狮馆，就见院子里的训练场上，刘师父正在督促小孩们练狮。他转头看见两人，和孩子们交代了几句，朝这边走来：“你们来了，才刚通过电话，你们就到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李延玉，按着他的肩膀，说：“延玉都长这么大了。”

李延玉笑着，喊了声“刘叔。”

“之前你们比赛的视频我看了，”刘师父有些欣慰，说：“舞得真不错，跟李肃当年舞的狮子有得一拼。”

他的语气透着遗憾，过了会儿转移了话题：“走，进去坐会儿。”

三人就在大堂落座，主要是刘师父在说，偶尔问几句话，李延玉和黄青阳回答。

“前些天宋佑去国外比赛回来，还来我这了，一来就问你。”刘师父说，“我跟他说你拜了新的老师，已经跟着走了。”

“这两天交流赛，我有见到宋佑哥。”黄青阳说。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刘师父靠在椅背上，说：“以前他来我们这坐馆，最看重的就是你了，说你舞的狮子最像，最精神。”

刘师父说黄青阳以前跟着他练狮的日子，又聊到他们那辈到处走街串巷，天南地北地跑，就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舞的狮子，他也因此认识了李肃。

“现在就方便多了，就算不到处跑，也能通过网络，让更多的人看见狮子舞。”刘师父感慨道，“不过舞狮还是得现场看更精彩。我们现在也老了，以后怎么把狮子舞得更好，舞得更像，让更多的人知道狮子舞，喜欢上狮子舞，就得靠你们去努力了。”

李延玉和黄青阳听得认真，配合着点点头。

师父一直没出来，见门外的小孩趁机偷懒，马步扎得歪七扭八。

刘师父站起来，带着歉意地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还腾不出多的时间，小孩们还在等着，我先去盯着他们再练练。”

“没事，刘叔您去，”李延玉说，“我们今天主要也是来探望下您，您刚刚也已经花很多时间陪我俩了，接下来我们自己看就行。”

“师父，我带师兄看看就行，这儿我都熟。”黄青阳说。

“好好好，你们随便看，有什么就叫我一声。”刘师父说，脸上笑出褶子。

两人点头，刘师父出去，孩子们立马挺直腰，乖乖把马步扎正。

黄青阳带着李延玉先去了器材室，十几个狮头整齐地挂在墙上。李延玉没舞过南狮，但除了一些定制的南狮头，中间的六个狮头他都认得，是醒狮文化里的“一皇五虎”。

“一皇五虎”醒狮狮头的油彩，根据三国英雄人物的粤剧脸谱为基础设计，“一皇”是刘备狮，白毛彩底，是帝王的象征，代表仁义、福泽苍生。“五虎”分别是：关羽狮，即武财神，黑毛红底，代表忠义、胜利和财富；张飞狮，黑毛白底或狮被全黑，代表霸气、勇猛；赵云狮，黑毛青底或白毛青底，代表常胜、英勇和忠诚；马超狮，也叫孝狮，白毛蓝底，代表孝顺和英勇；黄忠狮，白毛或黑毛黄底，代表老当益壮、德高望重。

其中，文狮以刘备狮为代表，武狮以关羽狮、张飞狮为代表。

李延玉随便从旁边拿了个狮头，套在头上，透过狮眼的两个窟窿看黄青阳，说：“我还没舞过南狮呢，”

说完拉了下狮头里面的绳子，狮眼朝黄青阳眨了眨。

黄青阳看着眼前的狮头，忍不住笑了下，说：“师兄，我舞给你看。”

“好。”李延玉的声音闷在狮头里，低低的，带着笑意。

隔壁房间立着二十一根梅花桩，呈一字形排开。黄青阳套上狮头，腾空一跃，跳上了高桩。

与北狮不同，南狮的狮头和狮被是连在一起的。没有狮尾，黄青阳一个人举着狮头，空荡荡的狮被垂在后面，随着他的动作飞扬。

狮子在桩上迅速移动，旋转飞舞，扑腾、翻滚、舔毛、抖身……快活得不行。

即使一直在练北狮，黄青阳此时也能熟练地在桩上走着南狮的步伐：弓步、开合步、扑步、麒麟步、虚步、吊步……每前进一个桩，他的脚掌都稳稳地落在桩面上，把狮子舞得神采飞扬。

李延玉视线一直黏在飞舞的狮子身上，好像灵魂也跟着黄青阳一起舞起狮子，热血沸腾，不知疲倦。

舞完一整套，黄青阳从桩上一跃而下，他摘下狮头，问：“师兄，我舞得怎么样？”

他的眼神很专注，像考了好成绩求表扬的小孩。

“特别精彩，”李延玉摸了一下他头顶的发，说，“是我见过舞南狮舞得最好的。”

这句话不是奉承，李延玉是打从心底这么觉得，黄青阳舞南狮的时候，那股向上、向前的劲儿和他舞南狮时没区别，他舞的是新生的，也是朝气蓬勃的狮子，就像他本人一样。狮子跃起，万物复苏，一切都活了。

李延玉不是第一次夸黄青阳，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心，虽然觉得他的后半句话有些夸张了，但黄青阳心里还是偷偷接受了，师兄觉得他好，那他一定是最好的。

耳朵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黄青阳抬头，是李延玉的手。

“这边还真热，看你舞得满头大汗，”李延玉从他通红的耳尖上收回手，说，“走，师兄请你吃冰——这边这个季节应该有卖吧。”

黄青阳抬手揉了下耳朵，说：“有卖的。”

两人走出院子，和刘师父告别。刘师父忍着不舍，和他们说以后有空再来。听到两人说“好”后目送他们出去了。

黄青阳领着李延玉到附近卖炒冰的地方，天气热，店铺门口有不少人都出来买，很多人摇着大蒲扇，趿着拖鞋，在等老板加料。

轮到他们的时候，李延玉要了两个大份，但剩下的料做不了两份了。

李延玉就只买了一份，然后和老板要了两份塑料勺子和吸管。老板把剩下的料全加给他们了，冰沙上堆了厚厚一层的各种颜色的椰条和水果碎。

“来，”李延玉把手里多余的一份吸管和勺子给黄青阳，“本来要给你搞个大份的，现在咱们只能分享一下了。”

黄青阳摇头说“没关系”，舀了一口冰沙送入口中，一股清爽的甜味在舌尖蔓延，他没说，其实他挺喜欢这样子的，很喜欢亲近李延玉。

李延玉捧着冰沙走了一段，黄青阳伸手想接，对方没给。

“我拿就行，快吃，不然化完了。”李延玉说。

黄青阳笑笑，前面有人走来，刚抬起手，手肘就被碰了一下，他没抓稳，手心的塑料小勺掉在地上。

对方边走边打电话，也没注意自己撞到人了，没有停留地从黄青阳身边走了过去。

黄青阳弯腰捡起来，想着要不要擦一下再用。

“我们一起用就行，把你手里那个扔了吧。”李延玉看出黄青阳的犹豫，直接伸出空着的手，拿过他手里沾满灰的勺子丢进垃圾桶。

随后，李延玉拿起自己的勺子舀起冰沙送到黄青阳嘴边。

有过吃李延玉喂卷粉的经历，这次黄青阳心里压力没那么大，他张嘴，将冰沙含入口中。

太阳很大，空气中依旧很热，行道树直挺挺地立着，投下大片阴影。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把冰沙吃完了。

狮队回到栎城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十几个商演。

郭胜安排了李延玉和黄青阳、廖子坤和方达，四个人两只狮子一起去其中一场活动表演。

车上，廖子坤时不时看一眼李延玉，又把目光收回来，反复几次，但什么也没说。

他们原本会和以前一样，在多次表演中都顺利完成各种动作和配合，让表演圆满落幕，如果双狮踩绣球的时候廖子坤没有失误的话。

北狮表演里，狮子踩绣球是常见节目，双脚稳步推着绣球向前滚动也是每个舞狮人的基本功。这次他们没有设计高难度的动作，只要踩着球过了跷跷板就行，平时队员们都在狮馆练习过无数次，只要不在球上继续做其他表演动作，每个人都能很稳地滚球过跷跷板。

可就在今天，在几百双围观群众的眼睛下，两只狮子踩着木球滚上跷跷板，要往下时，站在左边的狮子前脚突然打滑，导致木球也跟着失控，虽然很快被右边的狮子稳住，但左边的狮子已经没法站稳，狮头连带狮尾从球上落下，狮子很快调整姿态，落地稳住了，但现场还是喧哗了起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球还没过完跷跷板，狮子就跳下来的。”

“我刚看狮子是脚底打滑，出溜下来的。”

“两头狮子的话，果然很难吧。”

“……”

围观群众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双狮踩绣球本来看着就刺激，难度大，所以大家也包容，很快自发为球上剩下的狮子打气。

当球顺利滚下跷跷板，狮子一跃落地，群众的声音猛然增大，他们大声叫好，掌声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响起来。

回去的路上，车里比来时还要安静，最终，是方达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踩球的时候神游到哪儿去见你祖宗了，老子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拉不住你。”方达说完以为廖子坤会像平时一样反驳，但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方达。看他这样，方达越发怒不可遏。虽然两人搭档以来是整个狮馆拌嘴最多的，但作为搭档，两人练狮的时候都没有糊弄对方，别人吃的苦，他们一样也吃，而且他们接过的商演，出过的活动，比坐在车里的李延玉和黄青阳这对搭档还多。可今天廖子坤居然在他俩最常练的节目里，出最荒唐的失误。

“装什么哑巴呢？”方达气急了，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忽略了身旁的李延玉和黄青阳，“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以后咱两也别搭档了。”

“方达师兄，你先冷静一点。”黄青阳劝他，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廖子坤。

“回狮馆再说吧。”李延玉说，声音平静。作为队内青年组的队长，他有必要和廖子坤谈谈，只是现在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方达听罢，也不说话了，扭着身子看向窗外，脸色气得通红。

几人下了车，狮具搬完才从器材室出来，一直安静的廖子坤突然说话了：“队长，我不想舞狮了。”

方达跳起来，一拳砸在他背上：“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

黄青阳见状吗，赶紧拉住他，怕方达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李延玉也有些惊讶，但他没方达那么激动，他没问原因，只问了一句：“你想好了吗？”

廖子坤突然沉默了，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有些泛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想好了，我再也不舞狮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方达是在场几个人里最激动的，他知道廖子坤舞狮，家里人一直不同意，他付出了比别人不知道多多少的努力才能站在这里，但现在他说，他再也不舞狮了。

他们的声音吸引了在馆里的人，大家陆陆续续走过来，看着站在训练场中心的四个人，互相问发生了什么事。

郭胜和徐竟思他们也表演完回来了，扒开围着的成员走到前面，问了几句后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也和李延玉一样，问了廖子坤同样的话，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我想过两天收拾一下，往后就不来了。”廖子坤说。

郭胜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自己想好就行。”

“大师兄……”方达喊了一声，又看向廖子坤，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当初说要把狮子舞出中国，舞向世界的事儿都被狗吃了。”

廖子坤闻言，一直平静的脸上有了裂缝，眼眶蓦地变得通红，转身对着方达大喊起来：“你以为我想吗？我爸从小就不同意我舞狮，说正经人谁干这个，他想要我好好考大学，进大企业，可我就是喜欢舞狮，虽然没什么天赋，但我套上狮子头就高兴，我就愿意舞狮。”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嘶哑得不像话：“可我爸就要死了……”

这句话一出来，全场寂静，只有廖子坤还在说着：“医生说他没多少时间了。”

廖子坤抬头，脸上已经满是湿润，他看向李延玉：“队长，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李延玉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说：“剩下的日子，多陪陪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