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王娡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
虽然她上一辈子就知道他们老刘家风流多情,玩的很花——但刘嫖这几句话实在也太理不糙话糙了!
她总不能说还好她生得肖母,而她母亲又是一个如非祖父狂悖、上门求娶之人绝对多如过江之鲫的大美人,所以生了一张符合太子审美的脸吧?
那多掉价啊。王娡发自内心地嫌弃这种狗腿到没边的说法。相貌都是爹娘给自己的,哪有专门为什么人而生的说法。
刘嫖也不强迫她给出什么像样的回应,只是笑意盈盈地拎着裙摆,在她身旁同样跪坐下来。
“好啦,前面的话,你不敢听,那就当我没说。你也别那样欲言又止地看我,我刚才是有些促狭,但就算太子在场听见了,他也不会生气的。”
王娡听到这,心下一动,试探性地发问:“这么说来,太子是个宽厚的性子?”
“来我府上也算有好多天了,终于舍得问我太子相关的事了?”
刘嫖哼了一声,状似不满地用眼神嗔她:“那几个嘴上不说,但同样瞧上我那好弟弟的美人,明里暗里都不知道从我这旁敲侧击好几轮了。你这个早就跟我大大方方说想要见太子的,竟然到了今天才想起来问!”
“我都想着,你要是再不问。我就干脆等到时候把你留下陪在身边,或者送到我母后那里陪她解闷去了!”
*
刘嫖这话是与王娡开玩笑,但多少也带了点真意。她是真没想通王娡这些天来,为什么能够那么安然。
那些自身不很情愿、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投进长公主府上的美人会向她打探太子和梁王。她们害怕对方是个样貌不好或者性情粗暴的人,哪怕是为人姬妾,她们也期待着能够被托付到一个良人手中。
那些心有主意、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宠幸的美人会向她打探太子和梁王。她们想要知道二人的喜好与偏向,想要因此讨得两人的欢心,好博出一场泼天富贵。
甚至那些两边都不是很沾,懵里懵懂的,什么都没有想好,只是因为知道长公主府上招长相漂亮的美人为她歌舞就投入府上的美人,出于对天家贵胄们的好奇,也会偷摸着想跟她打探情报。
刘嫖将种种纷扰都看在眼里,在心里根据这些反应划分她们的去处。
但她愣是没琢磨明白王娡。
王娡是有主意、有野心的那批人,她甚至可以说是这些人当中最大胆的那个。
这些美人在她府上也会交流情报。她们很快就会知道,说是长公主爱给太子送美女,但这五六年来,太子总共也就在长公主府上带走过两个人。所以她们固然第一想法肯定是能够被太子带走,却也从没有放弃过探听梁王的喜好,做好了两手准备。
只有王娡,早早地就同她表露过自己此番就是为太子前来的想法,一点没问过梁王的事情。
好。目标如此专一,尽管听起来有些骄傲,可刘嫖看了王娡那张脸,却也能理解甚至支持。
王娡长得就是一副刘启素来偏好的明艳长相,长公主见她第一眼,就笃定自己此番又要因为给太子送美人被朝臣私下蛐蛐了。
更别提她后来照例派人去打探王娡的来历,也听回报的人说了那个相面的谶言。
祖传迷信的馆陶长公主相当欣慰王娡的选择,并下定决心,此番就算刘启审美劈叉了不打算带王娡走,她也一定得把美人强行塞进她弟后宫。
这种都有相面谶言钦定了的大事,她看刘启敢不敢不答应。
——不信她就转头跟父皇讲,她父皇肯定信。
但王娡偏偏从来不跟刘嫖打听哪怕一点和太子相关的事情!
她在刘嫖府上细细观察了她许久,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之后,竟然坦坦荡荡地主动开始接近交好她。
王娡是田家和刘嫖提前说好才暂住长公主府上的身份,准确来说是女客而非她蓄养的伶人。因为那个谶言的存在,刘嫖也对她颇为好奇。所以她接住了王娡抛来的示好。
然后这些天里,王娡陪她游园赏宴,不论是美景还是美人都愿意一同欣赏,从不会冒出只言片语劝阻她收心自持的扫兴话;同她聊天解闷,刘嫖说的每件事情都能耐心聆听给予回应,甚至还有个人见解与疑问,完全没有敷衍之意;和她交流见闻,意外地谈吐不凡见识不俗,时常叫长公主都耳目一新,恨不得击节赞叹。
但凡王娡是个男人,刘嫖绝对会将他改为引荐给她父皇——这得是多好的郎官人选啊!去年那位不幸英才早逝,让她弟私下都为之难过好久的贾生昔日年纪轻轻担任博士时,恐怕也就是这样的表现了吧!
可惜王娡是女儿身,更可惜这世道还没宽松到允许女子入仕为外朝官员。刘嫖只能一边为王娡叹息,一边手痒想主动给她弟写信喊人来——外朝女子很少有入仕的渠道,但后宫就不一样了啊。
刘嫖自己是靠着父母弟弟的身份才有资格对一些事情说得上话,自然很明白一个女人可以如何操控男人在眼下的局势里施展才干。她欣赏王娡,出于种种理由,当然要想办法给她一条通天之路。
但、再重复一遍,王娡就是不跟她问哪怕一点和刘启有关的事!
她连刘嫖的喜好都记得差不多了!上回两人一起吃饭,王娡看见侍从端上来一份刘嫖爱吃的菜,还特意调笑地问她,要不要把自己案上那一份也一并拿走。
长公主就这样半是快乐半是困惑地晕乎乎沉迷在温柔乡里,人生头一回发现自己太子弟弟那么多年来矢志不渝的审美竟然是如此的有品。性子体贴的明艳美人,她看起来能漂亮得一颦一笑皆可入画,但对你的各种事情偏偏又颇为关怀,便更有一种双重的心理上的愉悦感。
难怪人能当太子呢。你看看她弟这些年来吃得有多好啊!
王娡要是再不问刘启。刘嫖真害怕自己这样下去迟早色令智昏,到头来舍不得人了。
*
王娡对于刘嫖的调侃竟然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因为她此前早在史书上了解过了这位汉景帝的一些所作所为,又从其他美人口中探听过情报,对对方本就不能说是毫无了解?又或者更丢人地说,她这些天光忙着和刘嫖交好,暂时把那位景帝陛下抛之脑后了?
罪过罪过。馆陶长公主固然是帮未来孝武皇帝上位的贵人,但孩子他爹此刻明明才应该是更重要那个啊。
王娡心底反思了一阵,面上露出一丝羞赧:“公主这些天实在待我很好,我觉得太子与公主同母所出,性子应当很像,就没有多问。”
“只是我忽然想起来,民间曾经对太子也很有些传言——所以突然想跟公主问上一问。”
刘嫖了然,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又变得极为复杂。
嗯,她府上三种美人,三种的关注点各不相同,偏偏问到最后,最终都会不约而同问到那一件事……
“你想问当年吴王太子的事情?”馆陶长公主相当无力地掩住了自己的脸。
她弟当太子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里,他们父皇对她弟一直是精心培养,实打实广听各路大臣对太子教育的谏言。又是让他熟读百家之言,钻研帝王心术;又是让他勤练六艺,培养得弓马娴熟,文武双全。
甚至等到她弟行冠礼,搬出未央宫入居太子宫之后。他们父皇想到当年商山四皓出山力佐惠帝皇位时,都只能暂住吕家府邸,竟然很难得没有念着什么朴素、说什么要少建宫室的话,罕见利落地拨钱,给她弟在长安城里修了一座相当漂亮的思贤苑,专门给他用来广招宾客、以为羽翼。
她父皇。
她那向来推崇简朴体恤民力不爱花钱,想给自己修个露台,到最后一听成本都没舍得,话说的实在难听一点,多少有些抠门的亲父皇。
竟然愿意给她弟花钱,修那——么——大一座思贤苑。
刘嫖特意去实地考察过:苑中有整整六所堂室,每个都是广庑高轩,里头的各种屏风帏褥还都一水的华美漂亮。可以说给足了太子脸面,满满都是皇帝一片怜子之心。看得馆陶长公主又是震惊又是吃醋,恨不得当即冲进宫里去跟父皇母后大肆撒娇一番和她弟争宠。
也不能怪她心眼小吧?她能理解为太子着想算国事,给自己修露台算私欲,所以她父皇花钱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谁叫她父皇的性格就是那样,这件事就是罕见到她那天想抬头看一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而她父皇如此尽心尽力培养她弟,她弟其实也是个相当优秀的太子。刘嫖有时候会故意逗他,当面挑一挑刘启身上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刘启每次也都包容了。
有时被她指出一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并且也觉得不是很好的错误时,不管实际上那错有多小,她弟还真的会反省,甚至和她道谢。
刘嫖平心而论,觉得抛开她身为阿姊的滤镜,当今太子也分明确实是个不错的储君:能文能武,气度不凡,从谏如流,心思敏锐,雄才大略,能屈能伸。
……怎奈何吴王太子那件事实在闹得太大,当年简直堪称轰动长安。
所有人说起他来,第一反应都是:
那个因为吴王太子与他饮博时争道态度不恭,所以直接拎起博局就把对面砸死杀了的太子殿下?
——他脾气一定很不好吧!
刘嫖:我弟他允文允武,心胸宽广,从善如流,心思敏锐,雄才大略,能屈能伸,是个好太子,日后肯定也是个明君。
其他人:就是那个因为对面饮博争道不恭,就直接把对面用博局砸死的太子?!
刘嫖:……
有种与世界对抗的无力感。累了,毁灭吧!
刘启:……这话该我说。小时候的黑历史你们一定要反复不断不停提吗?
王娡:是啊。你知道这件事最后还流传千古,让大家给你赠雅号“大汉棋圣”吗?
[吃瓜][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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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