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傅洲的后事全部处理妥当。
傅涯从琐事中解脱出来,正式搬进有鱼饭店,成为了一个每天上私塾的读书郎。
今日是去私塾的第一天,傅涯起床洗漱整理过后,带上了自己新买的纸笔,却意外发现本来打算带去私塾当午餐的馒头不见了。
他问正在准备开门的夏潜:“你瞧见我刚才放在这儿的馒头了吗?”
夏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余安乔便从后门走了进来。
“我拿去喂鱼了。”他瘪嘴,神情很不赞成,“我是开饭店的,怎能要你中午吃馒头?”
傅涯忍不住笑,“馒头只是用来垫个肚子,晚上回来一起吃饭也是一样的。”
余安乔还是摇头,“那可不行,你好好吃饭才能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我还等着你还我钱呢。”
心里知晓余安乔是关心自己,傅涯语气轻松,与他玩笑:“即便我考不上,也会在这儿打工还债,不会赖了你的。”
“那可不行!打工抵债的我不认。”余安乔道,“你放心去私塾吧,到时间我会托人给你送饭去。”
分明余安乔也不矮,但傅涯还比他高出一个头,稍稍低头,就能看见他圆乎乎的脑袋顶。
“给我吃什么好吃的?”
余安乔卖了个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是傅涯轻装上阵,去了私塾。
私塾前几日已经正式开班。傅涯是因为家中新丧才耽误了的。
到赵宅后,他先去内室拜见了赵为继。
赵为继喝过他敬的茶,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家里的事都处理妥当了?”
“是的。”傅涯恭敬回答。
赵为继点了点头,将茶盏放在手边,淡淡问到:“之前老夫的车驾在海阜县城被拦下,那个替我打点了城门看守的,就是你吧。”
听见此话,傅涯替赵为继斟茶的手忽然顿住。
而后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学生惭愧。”
“老夫不愿被县丞抓住拉去应酬,便微服轻车出行,遇到不知情的看守盘问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帮老夫贿赂了看守,放车马通过。”赵为继回想当时的情景,“在车上老夫只远远看见一个身影,直到回来后见到你,才认出那人正是你。”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傅涯再不承认就过了。
“学生不过是想帮老师解忧。”
赵为继摇了摇头,“不坦诚。”
他的语气隐隐含有责备之意,屋内的氛围瞬间凝结。
傅涯站起身,掀袍在赵为继面前跪下,脑袋低下去,但脊背挺直,“学生只是想要继续读书,渴求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不再过从前那般的生活。”
面对双膝跪地的傅涯,赵为继似乎并不为之所动,继续道:“还是不够诚实。你迫切想要读书考取功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傅涯猛地抬头,惊异地看向赵为继,犹豫着张了张嘴,“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后半句话傅涯谨慎地没有说出口。
赵为继长叹出一口气,叹出了遗憾和无奈,“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罢了,人死如灯灭,何必再去掀起风浪?”
他确实知道什么。
傅涯心神震动,面上还是恭顺地应答:“学生谨遵教诲。”
他这话听上去是顺从,但赵为继心里明白,老友的这个孙子绝对没有看上去那般软糯好欺负。
这小子,心里主意很定,而且能谋定而后动,期间不露声色,城府丝毫不输许多官场老油子。
赵为继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一时间并未让傅涯起身,而是在久久端详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罢了,罢了。”他说,“不管你是为何想要读书的,你终归是立心的孙子。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帮到什么,如今他去了,只剩你孤身一人,我这个做长辈的,除了替他把你教养出来,还能如何呢?”
傅涯叩头,“学生感念老师大恩。”
午时,学生们有一段休息时间。
刚下课,赵家的小厮就跑来给傅涯传话,说是有人来给他送饭。
傅涯只当是余安乔派夏潜或者傅大成过来了,并未在意,直到回头一看,才发现来的是余安乔自己。
这下傅涯忙起身跑过去,“你怎么亲自来了?”
余安乔手中提着食盒,笑起来,“今日是你第一回上学堂,我来看看,以后你想要我来我都不来。”
话是这么说,然而只有余安乔自己知道,他其实是想让傅涯记得自己对他有多好,这样或许就能快点报答完恩情,拿回耳朵,回到深海。
余安乔举起食盒,“快打开看看。”
两人跑到赵家专为学生准备的休憩院落里,坐下打开了食盒。
里面放了一碗米饭,和一盘子黄色的糊糊,有萝卜块、土豆之类的菜,还有一块裹着面粉炸到金黄的鱼肉。
黄色的糊糊不知是什么,闻起来却很香。傅涯好奇地问余安乔。
余安乔很得意,介绍起来:“这是咖喱炸鱼排,我新创的菜式,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开心吗?”
“开心。”傅涯夹起鱼肉,按照余安乔的指示蘸了一下“噶力”,再放入口中。
香料与油脂香味顿时在舌尖绽开,鱼排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嫩滑,配上新奇的咖喱,是傅涯从未体会过的风味。
菜油价贵,油炸食物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再配上咖喱,提升香味的同时也解了腻。
唯一可惜的是镇上并没有辣椒卖,似乎这一作物还未被广泛种植。余安乔只能退而求其次,放了点生姜进去,不如辣椒,但也聊胜于无。
“如何如何?”余安乔一脸期待地看着傅涯。
傅涯咽下去,沉思了一会儿,“嗯……我说不上来,是从没吃过的味道,但很好吃,微辣,身上暖和了许多。”
得到肯定的答复,余安乔顿时像翘起尾巴的孔雀,“我就知道!这个菜式本就是打算等天冷了卖,毕竟鱼生是凉菜,到冬天就不好卖了。”
“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你总是有这么多新奇的主意。”傅涯诚恳地评价。
有鱼饭店能顶着潼渔酒楼的压力在镇上站稳脚跟,除了靠着极其新鲜的鱼脍之外,还因为店内有许多新鲜但好吃的菜品,比如炸土豆饼和名字叫沙拉的大拌菜。
两人谈笑着吃完饭,余安乔带上食盒离开。傅涯还要留在这儿继续上课温书到酉时。
晚上,关店前。
余安乔把门板一块块安上,嘀咕着:“那家伙跑哪儿玩去了?”
每天关门应当是夏潜的职责,今日他却不在店里。
直到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潜才急匆匆从外边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粗气,“少、少爷,有事……”
“别着急,慢点说。”余安乔安抚他。
夏潜缓了一口气,“我收到血契感应,去海边见到了二皇妃,他让我回来跟你说他想见见你。”
余安乔立刻将手中的木板塞给夏潜,抬腿就往扁舟村海边的方向跑去。
是二皇嫂要见他,一定是海底有新消息了。余安乔离家这么久,早盼着能收到海底的信,能听到母亲和哥哥们都安好的消息。
余安乔不停地跑,一点也不知疲倦似的,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海边。
远处,一名淡褐色长卷发的鲛人坐在巨大漆黑的礁石之上,银白的月光将他映照得仿佛下一刻便会飘然飞仙。
他上身披着薄薄的鲛绡,下边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鱼尾。
鲛人听觉灵敏,转过头来,看见余安乔,露出个温和笑容,额头中央的红痣艳红如血,昭示了他的身份。
“四弟。”他朝余安乔招了招手。
闻言,余安乔眼眶一热,跑过去扑进鲛人怀里,闷闷地叫了一声:“皇嫂。”
“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见了我还哭起来了。”二皇子妃明柯烛取笑余安乔。
余安乔嗔怒似的,瞪了明柯烛一眼。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只能暂且不计较。
“皇嫂,你快告诉我海底情况如何了?母后还好不好?哥哥们呢?”
明柯烛戳了他脑袋一下,“当然是都平安。海底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所以我才能腾出手来找你,问问你还要在岸上玩多久。”
听见这个消息,余安乔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地,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我阴差阳错和一个人缔结了恩怨契。现今我的耳朵还在那人身上,没办法回深海。”
“什么?”明柯烛惊讶。
余安乔把自己差点溺水而亡,被傅涯救起的事简单说了说。
“就是这样,所以我应该要等到供他考完科举才能回家。”
明柯烛听后怒捶余安乔,骂他:“你是不是傻,你大可以给那人一笔财富,让他自个儿花用,怎么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啊?”
余安乔傻了,他当真没有想到这一次买断的方式。他只是觉得傅涯想重新读书,自己又要报恩,那就供他好了。
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就从未想过一次报完恩,从此再无瓜葛这一情况。
见弟弟神情茫然,明柯烛真是懒得说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再交待他什么,忽然感应到远处有人走来。
明柯烛翻身入海,溅了余安乔一身水。
他对余安乔挥手,“有人来了,我先走了,你早些回去。”
余安乔还没来得及和嫂子说再见,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沉稳男声。
“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跑到海边来了?”
余安乔转身,果然看见傅涯正一脸担忧地站在不远处。
“我……额……”余安乔飞速思考,“我出来散散步!”
傅涯蹙眉,很是不赞成,“傅洲就是晚上在海边被人害死的,凶手没抓到,最好是不要乱跑。”
“不会有事的啦。”就算有坏人,他皇嫂一尾巴就能拍死。
余安乔不以为意,摆摆手。
然而傅涯的表情依旧严肃,一字一顿道:“我会担心你。”
一瞬间,余安乔什么话也没有了。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傅涯有些局促,眼神终于没那么凌厉了,移向别处,“我的意思是,你身边的人都会担心你……”
今天有点卡,所以九点才更,以后我会争取准时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背负了小秘密的傅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