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梭,屋内的美妇人在婢女的服侍下梳洗上妆,纤长白皙的手下压着一封家书。
茉儿为她的发髻插上最后一支海棠步摇,目光移到信纸上:“夫人,老夫人真不打算和镇北将军相认了吗?”
晋琬灵将信收好,放进妆奁,温柔的眉眼透出几分狡黠:“母亲虽不认,等外祖父凯旋而归之时,便是我与他相认之时。”
言罢,外头传来一阵骚乱的声响。
婢女哭着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到晋琬灵跟前:“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要将丞相府的人都关进大牢!”
晋琬灵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去探个究竟,两名虎背熊腰的官兵进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晋琬灵的双臂,将她拖到屋外。
晋琬灵脚底一滑,头上的步摇连同人摔了出去,她本就身娇体弱,此刻眼冒金星,强撑着在一片混乱中思考对策。
若真被关进大牢,那支步摇无论如何不能丢,里头有些玄机,可让她在关键时候自保。
脑子清醒些后,她伸手去捡步摇,一只黑靴重重踩下,差一点落到她手背上。
晋琬灵抬头,其人面如黑炭,一双三角眼,笑得猥琐,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认得这人,此人曾是她夫君的下属,因霸占良家妇女被聂广之亲自上奏,贬到地方。
晋琬灵忍着痛起身,冷声道:“杨应,你这是做什么?”
杨应哈哈大笑:“丞相夫人,你都大难临头了,就别惦记那点金银体面了。当初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又怎会被贬到那穷山恶水之地,不过风水轮流转,想不到吧,你堂堂一个诰命夫人,也有今天!”
晋琬灵广袖中的双拳紧握,镇静道:“你私自带兵闯进丞相府,便不怕陛下怪罪吗?”
杨应冷哼道:“丞相夫人,你就别装傻了,着急想知道聂广之到底犯了什么事对不对?我偏不告诉你。”
“来人,把这个贱妇押走!”
晋琬灵捂着心脏,急声道:“慢着!”
杨应眯了眯眼,似要发作。
晋琬灵随口编了个借口:“无论丞相所犯何事,陛下都未下令将我等直接处死,我素来有心疾,此刻正是服用药丸的时候,若我死在半路,你也不好交代吧。”
杨应不悦地盯着晋琬灵,两人四目相对,晋琬灵毫无惧色,死到临头还嘴硬的样子更让杨应心中恼火。
半晌,杨应抬手道:“去,我倒要看看你这贱妇还能耍什么花招。”
晋琬灵疾步回屋,将妆奁里的信拿出,藏进自己的里衣。
出去时,她散乱的头发已梳整,步态沉稳,仿若无事发生。
晋琬灵越是镇静,杨应越是得不到报复的快感,命下属拾起地上的步摇,想要讥讽晋琬灵。
谁知晋琬灵伸手道:“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你们也敢糟践?”
皇后娘娘又不在这儿,自然是她说是皇后娘娘赏的,那就是皇后娘娘赏的。
没人敢冒着对皇后不敬的风险作怪。
那下属一惊,恭敬地将步摇还了过去,杨应瞪了他一眼,怒道:“还不快把人带走,丞相府上上下下,一个也别想逃!”
大牢闷热潮湿,恶臭无比,飘荡着女子的哭声。
晋琬灵和茉儿被狱卒一把推进牢房,两只肥大的老鼠四处流窜。
茉儿头一次来这么恐怖的地方,吓得发抖:“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晋琬灵被熏得直咳嗽,晃眼间看见隔壁牢房的竟然是礼部侍郎家的夫人蒋氏。
只见她面若枯槁,心如死灰地缩在角落。
蒋氏从前是个张扬莽率的性子,如今像被拔了爪子的病兽,不知在狱中受了怎样的蹉跎。
晋琬灵朝她走近,想要从她那儿打探些消息,一个狱卒突然开了门进来。
蒋氏身边的婢女看见晋琬灵牢房中的狱卒,立即将头埋进身子里,缩紧了身子,十分地恐惧。
狱卒脸上泛着油光,搓着手朝主仆二人靠近:“听说你是丞相夫人?”
晋琬灵悄悄将袖中步摇尖端折断,厉声道:“别过来!”
狱卒舔了舔嘴唇,眼睛发亮:“丞相夫人上次在府外布施粥饭的时候,我那些个兄弟都说你长得比天仙还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他将头转向茉儿,步步紧逼:“你这婢女也不错,哥几个不敢动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夫人,身边的婢女总是要尝尝的。”
茉儿颤抖着推他,反而被扯住衣裳,摁到脏腻的墙上。
“夫人救救我!”
晋琬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了狱卒一脚,那人恼羞成怒,扬手要打她,一支泛着绿色光泽的步摇抵在他喉咙前,刺鼻的气息从那抹绿色散出来。
“我家几代行商,在西域得了这做工巧妙的步摇,平日里可以戴在头上做装饰,危难时也可以用来自保。”
“闻到上面的味道了吗?那是西域毒虫的毒液萃取多日提炼的,要是刺进人皮肤,那人便会穿肠烂肚,死得无比难看。”
晋琬灵轻声说着,每说一句,便将狱卒逼得后退一步,说到最后一句时,那狱卒急忙退了出去,锁好牢笼铁链。
狱卒们本就是背着上司的指令在狱中胡作非为,专挑柔弱女眷欺负,如今碰上个硬茬,哪里还敢再生事端?
他临走前挽尊道:“你等着,看我不叫人来收拾你!”
茉儿拽着晋琬灵的裙摆,嚎啕大哭:“夫人,都是茉儿连累了您,等会要是再有人来,您千万别管我......”
晋琬灵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傻丫头,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你的,他要是敢再来,我就拿步摇扎死他。”
一旁的蒋氏将这一切收尽眼底,佩服道:“我一直以为丞相夫人是个柔弱女子,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晋琬灵将步摇藏在草席下,走到离蒋氏近的地方:“敢问秦夫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蒋氏惊愕:“这么大的事,抓你的人竟未告知你......罢了,说起来是我们秦家对不起你们。”
且说礼部侍郎秦大人一家原是寒门,因族中一女在后宫得宠,从此鸡犬升天,一时风光无限。
但在几年前,陛下忽然转了性子,被微服私访时所遇见的美男宋氏所迷惑,带回宫内,封为宋侍君。
宋侍君与秦妃势同水火,宋氏本也出身低微,却勾结前朝佞臣,谄媚君上,打压秦家,秦家渐渐式微。
几日前,丞相费劲心思寻了一只仙鹤,欲做献给皇帝的寿礼。
秦大人听闻,苦苦央求丞相,用汗血宝马换了丞相寻的仙鹤。只求在万寿节那一天博得陛下欢心,保住自己礼部侍郎的位子。
谁知今日凌晨,太子贪玩,不顾下人阻拦跑到城南金丝马厩,偷牵了那匹汗血宝马纵马京城。
那马性子桀骜,本已被驯服。却不知为何偏偏在太子骑时发狂,一时之间竟将太子当场摔死了。
太子乃皇帝的嫡长子,从小备受宠爱。下人见太子猝死,万分惶恐,竟不敢立刻上报。
皇帝得知太子死讯时,太子的尸身都凉了。
陛下震怒,下令凌迟撺掇太子纵马的下人,又派刑部尚书查案,凡是有干系的人家通通下了狱。
饶是晋琬灵,在听完太子之死后,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喜怒无常,这次的事情来得这样急,或许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上断头台。
然而蒋氏却心存希望:“丞相夫人你放心,我们秦家不可能谋害太子,丞相更不可能,咱们没有做过的事情再怎么查也不会黑白颠倒,方才我只担心在狱里边难熬,但有你这样勇敢果断的人,我倒放心了些。”
晋琬灵摇了摇头,忧道:“只怕别人蓄谋已久,故意栽赃陷害。”
蒋氏猛然拍了一下铁栏,茉儿被吓得肩头一抖,蒋氏慌张道:“会不会是宋侍君一党陷害的我们?”
晋琬灵沉默,蒋氏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那可怎么办,陛下偏爱宋侍君,便是查出了不对劲,怕也不会相信我们吧!”
蒋氏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无非是自家后宅那点事,譬如她刚斗走了秦大人宠爱多年的小妾,儿子读书才有了些起色,眼看着美好的人生终于要开始了。
怎么老天便这样不肯垂怜?
蒋氏的话语极有感染力,叫周边牢房的人长吁短叹,自怜自艾,唯独晋琬灵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身边的茉儿也靠着她睡了过去,脸上犹有泪痕。
蒋氏不禁煽动道:“丞相夫人,你现下如何睡得着!”
“想当初你一个商人之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嫁给丞相,你夫家虽位高权重,但日子清苦,也就能过过一品诰命夫人的瘾,如今快要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你就不着急吗?”
晋琬灵睁眼,压下眼中的无语,淡淡道:“秦夫人,陛下还未说要将我等拖出去斩首,也不必如此悲观。”
话音未落,一队狱卒进来,开了某间牢房,给里面的人全部戴上镣铐枷锁,如杀猪一般将他们拖了出去,哭喊声响彻整个监狱。
每个两个时辰,就有人被拉出去。
狱中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稀里糊涂地给太子陪葬的是谁。
第三日,杨应亲自来了监狱。
他身后跟着一队狱卒,走到晋琬灵的牢笼外。
“怎么样,这几日不好熬吧?”
茉儿护在晋琬灵身前,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杨应笑了一声:“当然是来抓人砍头啊。”
蒋氏幸灾乐祸地看了晋琬灵一眼,似乎在说:“叫你之前不着急,现在刀要落到你脖子上了,看你急不急。”
晋琬灵的手心微微出汗。
不可能,若今天是她的死期,那个人怎么还没来?
难道他背叛了她?!
“把她们带走。”
狱卒们开了蒋氏的牢房,蒋氏尖叫着被人带了出去。
晋琬灵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杨应,看来今日还不是我的死期。”
杨应拍手道:“丞相夫人真聪明,因为你的死期......是明日。”
“陛下已下令,明日午时,诛丞相聂广之九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